冯悠正在修剪花枝。
昨日风雨大,打落不少花苞,残红碎绿散落在地上,叫人看了心痛。
她在芳菲苑中养了许多花,四季都有花看。尤其是春天以后,那些南方的花草都可以搬出暖房,满满当当地塞了一院子,每天都有得忙。
冯悠心疼地剪下一处残苞,正要看下一株,就听见身边咔嚓一声响。
她转头看去,一夜未归的大女儿正替她修剪着海棠花树的旁枝。
滤过枝叶的光斑落入陈九筠眼眸,折射出清透漂亮的琥珀色,年华正好的少女梳着桃心髻,鬓间绽开朵朵淡粉绒花,乌发青衣衬得面容如玉。
韶颜稚齿,桃羞杏让。
冯悠看着自家年轻漂亮的女儿,心中满意地不得了,嘴上却说:“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山路难走,借了萧王府的马车回来的。”陈九筠拿剪子对着枝叶比划了几下,咔嚓剪下一大条新枝。
冯悠嘶了一声,挤开她:“别给我剪坏了。”
“剪不坏的,还有那么多叶子呢。”
陈九筠说着,还是听话地放下剪子站到一旁。
冯悠修剪着树枝,心思却不在这上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起来:“你和怀韬,是怎么回事?”
“嗯?我们能有什么事?”
“还瞒我。”冯悠轻声呵斥,“昨晚上郑国公夫人都找来了,若不是经她说起,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陈九筠倒忘了还有这一着,无奈道:“国公夫人怎么说?”
“还能说什么,替怀韬求情呗……你什么事都瞒着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敢应承她。”
冯悠埋怨地瞪她一眼:“他到底哪里惹你了?”
“他在冷露巷养了个女子,被我抓个正着。”都到这个份上了,陈九筠只能和盘托出。
这几天冷静下来,她说起此事十分平静:“当初我就同他说好,此生只能有我一个人,不然万事免谈。他倒好,我人还没过门,先偷偷养起了外室。”
“若是饶过他,未来还不知道要抬几房姬妾。”
“怀韬自小就是个老实的,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怎么会……”冯悠想说会不会是误会,可看见女儿冷漠的神色,又知道她已经全调查清楚了。
还未娶妻便养了一房外室,不仅是不尊重陈九筠,更是没把侯府放在眼里,这桩婚事如何也不能成了。
冯悠很快就想好面对国公夫人的说辞,又庆幸两家还未正式订亲。
她轻轻把陈九筠搂入怀中,摸摸女儿的脸:“我们九筠受委屈了。”
亲手遴选的夫婿,三年的感情,一朝背弃,这孩子心中该有多难过。
陈九筠回抱住母亲,在她肩窝蹭了蹭。
有阿娘的感觉真好。
什么事都有人心疼。
两人静静拥抱了一会儿,冯悠又忧心道:“那你的婚事……”
提起这件事陈九筠就心烦不已:“……再说吧。”
“你从小就有主意,娘也没怎么约束过你。”冯悠虽然忧心,但还是愿意相信女儿,“你年纪也大了,这些事自己上着点心,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尽管跟娘说,娘帮你解决。”
陈九筠笑着点头:“嗯,阿娘放心。”
说是这样说,京中能配得上她家女儿的又有几个呢?
冯悠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人选:“知远如何?你们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她娘又喜欢你……”
知远是徐文星的字,同陈九筠青梅竹马,确实是知根知底,但……
“不行。”陈九筠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太奇怪了。”
“胡言乱语,他比你还大三岁,怎么就是你看着他长大了?”
徐文星确实比这具躯壳大三岁,但陈九筠的灵魂比他大二十岁啊。
第一次见徐文星的时候,她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灵魂,看着十岁的小男孩,可不就跟看侄子一样么。
“娘,你别乱点鸳鸯谱。”陈九筠坚决摇头,“别说我不愿意,只怕他更不愿意。”
这一说,冯悠也觉得不妥,两个孩子认识这么多年,要有点心思,早就成了,哪里还拖到现在。
而且知远这孩子,性子和他爹一样闷,确实和九筠不大般配。
冯悠就又犯了愁,花也没心思剪了,打算回去好好理一理这京中的青年才俊,做个名册出来,给女儿参谋参谋。
陈九筠也在脑中过了一遍门当户对的适龄男青年。
……要不,还是想办法出家吧。
*
乾清宫白日里也燃着灯烛,烛光映照在鎏金器皿上,堆出满室璀光。
帝位上的人金冠束发,披玄黑大氅,衣摆曳地,行止之间露出明黄色龙章直身。
他的肩膀不再平阔,低头时甚至有些佝偻,但经年来身居高位沉淀下来的气势,仍然让他威仪万端。
“依他所言,都退下吧。”
徐文星眉头紧蹙,正想说什么,看见掌印太监关忠已经笑吟吟地走过来:“徐大人,走着吧。”
他看了一眼跪在殿中的萧王,还是依言告退。
殿中侍奉的太监宫女一并跟着出去,很快,宽敞的金殿只余父子二人。
“可以说了?”
皇帝年岁已老,眼神却很清亮,目光锐利,仿佛能看破一切迷障。
祁暄抿了抿唇,似乎在整理思绪:“父皇还记得今年春至祭祀,歹人行刺一事吗?”
皇帝倏然握紧了扶手,眼中寒芒顿现:“说下去。”
“此案糊涂了结,儿臣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担心还有余党作乱,便一直暗中留心,前几日我去花楼喝酒……”
祁暄一顿,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忐忑地向高位瞥去一眼,见皇帝只是面色阴沉,没有怪罪,才继续说:
“我听见隔壁客人闲话,说去万佛寺烧香时迷了路,看见一个厢房里出来了十好几个人。”
“一个普通厢房,如何塞得下这许多人?我料想那是密道,便入寺探查。果然发现寺中有不少练家子,不是僧侣,看着倒像是凶犯!”
皇帝心中悚然,面上只略略睁大了眼,五指将扶手捏得更紧了些。
他确实是在万佛寺附近遇刺,只是那附近都是山林,本就是行刺的最佳位置,加上万佛寺向来得他信重,便没有大肆搜捕。
祁暄显然与他想到了一起:“万佛寺就在祭天的必经之路,两旁都是山林,藏匿歹徒再容易不过。儿臣怀疑万佛寺与行刺一案有关,又恐冤枉了高僧,便入寺与住持对峙,岂料……”
皇帝忍不住追问:“岂料?”
祁暄的声音弱下去:“灵音大师拿佛理与儿臣打了半日机锋,什么也没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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