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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荆棘巢穴的微光

栖霞坳的空气,依旧被浓烈到近乎粘稠的艾草、菖蒲与生石灰混合的苦涩药味占据。

连续三日的深埋骸骨、昼夜焚烧药草、烟熏祛秽,如同三场艰苦的战役,终于将那股盘踞谷底、如同跗骨之蛆的甜腥腐臭压制了下去。

然而,胜利的代价是弥漫的死寂与触目惊心的断壁残垣。

阳光艰难地穿透谷地上方稀薄的雾气,照亮废墟间零星的身影。

他们在杨思俭简洁有力的手势指挥下,沉默而有序地清理着碎石瓦砾,或是小心翼翼地从溪边疯长的荒草中,辨识、采集着那些具有祛秽功效的野草。

每一次挥动工具,都带起细微的尘土,在药味的底色上,增添了一份重建的艰辛。

谷口,临时用腐朽梁木和残破防雨油布搭起的简陋棚屋里,光线昏暗。

凌战正与须发皆白的杨思俭对着一张铺开的粗麻布地图。

地图用烧焦的树枝勾勒,线条粗犷却清晰地标注了山势、溪流、清理出的吉位、秽区以及初步规划的防御点。

她眼底带着连日操劳的血丝,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凝重。

仿佛承载着整个山谷的重量。

但她的脊背挺直,目光一遍遍扫过地图上每一道可能隐藏生机或杀机的线条。

“夫人。”

一名如同融入阴影的护卫无声地掠至棚外,声音压得极低,“东家和孩子们藏身的那片青州密林,离此地尚有二十余里。林深湿寒,瘴气隐现…孩子们年幼体弱,哭声渐弱,恐难支撑太久。属下请命,带一队精干人手前去接应!”

凌战尚未答话。

一直静立棚角、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玄尘道长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目。

他抚了抚颌下长须,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洞悉地脉的笃定。

“三日祛秽,地脉秽气已平,生机渐复。孩童乃天地间至纯至阳之体,其蓬勃朝气正可冲和此地残存的阴郁死寂,带来一线活泛生气。无妨了,可接。”

凌战眼神骤然一凝,没有丝毫犹豫,果断下令。

“备马!三匹快马开道!马车随后,带足厚软垫、灌满温水的皮囊、干净布巾和金疮药!刘全,你随我去!”

她目光扫过杨思俭,“杨老,谷内调度,暂托付于您。按我们议定的方法,继续清理。”

“夫人放心。”杨思俭沉声应诺。

地心营垒,溶洞深处。

千年岩石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大部分天光,只有洞壁上零星镶嵌的、经过特殊打磨的萤石散发着幽微的冷光,勉强驱散着浓稠如墨的黑暗。

空气里弥漫着岩石特有的冷冽气息。

地下水的湿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幼童极度疲惫与恐惧混合的微弱气味。

这里远比地表森林干燥、安全得多,储备的物资也足够支撑,但连日来的仓皇奔逃和密闭空间的压抑,依旧让最弱小的孩子们耗尽了心神。

二十多个年纪最小的孩子,最大的不过三四岁模样,此刻已耗尽了最后一丝哭闹的力气。

他们像一群受惊过度的小兽,蜷缩在铺着厚厚毛毯和兽皮的临时地铺上。

此起彼伏的抽噎声细弱蚊蝇,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小脸憋得青紫,只能发出断续的、如同垂死小猫般的微弱呜咽。

沈厌形容狼狈不堪,昔日的风流倜傥被碾落尘埃。

他华贵的锦袍早已看不出本色,沾满泥浆草屑,被尖锐的岩石棱角刮破数处,露出内里同样污损的衬布。束发的玉冠歪斜欲坠,几缕被冷汗浸透的碎发紧贴在苍白失血的额角。

此刻的他,正用尽全身力气,笨拙地抱着一个哭得几近背过气去、脸蛋通红发烫的小女娃。

他颤抖的手指捏着一小块干净的软布角,小心翼翼地从水囊里沾取最后一点珍贵的温水,试图点润那孩子干裂起皮、布满细小血口的小嘴唇。

他昂贵的云锦袖口,早已被孩子的泪水、鼻涕和呕吐物浸湿、粘连了一大片。

散发着酸馊的气味,他却浑然不觉。

“乖…囡囡乖…不哭了…喝点水…润润嗓子…”

他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强撑的温柔和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近乎哀求的耐心。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深深的无助。

他身边仅有的两名护卫和护工王婶,同样在极限边缘挣扎。

一名护卫怀里抱着一个哭到力竭、昏睡过去的婴儿,喉咙里发出低哑破碎、不成调的摇篮曲,眼神空洞地望着幽暗的洞顶。

另一名护卫正满头大汗地试图给一个因惊吓失禁、哇哇大哭的小男孩更换潮湿冰冷的衣物,动作因疲惫而显得僵硬笨拙。

经验丰富的王婶跪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从一个密封的陶罐里舀出磨得极细的干粮粉——这是营垒储备的一部分——混着温水,用一根磨平的小木棍,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喂给一个饿得只剩本能、不断啃咬自己手指的瘦弱男孩。

尽管环境相对安全,物资也算充足,但气氛依旧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混乱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和随时可能彻底崩断的焦灼。孩子们的恐惧和疲惫,并非源于眼前的饥饿寒冷,洞内储备的食物和保暖物尚可维持。

而是源于一路的颠簸惊吓和失去家园亲人的巨大阴影。

沈厌的目光艰难地扫过一张张稚嫩却因恐惧和悲伤而失去光彩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铁手狠狠攥住、拧绞,剧痛伴随着几乎令他窒息的酸楚和铺天盖地的自我厌弃汹涌而来。

废物…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竟连这些最弱小的生命都庇护不了!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熟悉、如同敲击在心鼓上的马蹄声,穿透了厚重岩石的阻隔。

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洞中!

声音来自溶洞入口的方向!

沈厌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他奋力拨开遮挡视线的石笋和垂落的藤蔓,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策马出现在溶洞入口那经过精心伪装、仅容一骑通过的缝隙前!

凌战!

她只带了两名亲卫,刘全和另一名好手,三人三骑,如同三道撕裂阴影的利箭,直抵地心营垒入口!

马蹄踏在洞外坚实的土地上,卷起微尘。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她周身那股锐利气势!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绝境逢生的狂喜和更深沉如海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愧疚与羞惭,如同岩浆般猛地冲上沈厌的头顶!他身体晃了晃,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踉跄着抱着孩子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迎了上去。

“阿战!”

他声音干涩发颤,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与脆弱,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你…你亲自来了…我…我对不起…我…”

凌战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她没有立刻回应沈厌破碎的忏悔,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灯般迅速扫过现场——孩子们在相对安全环境下的惨状、护卫的疲惫、王婶的强撑、沈厌那身狼藉与怀中孩子的哭嚎。

她眉头紧锁,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清晰有力的指令瞬间打破了混乱的僵局:“刘全!立刻把孩子抱上马车!垫好所有软垫,动作务必轻缓!检查有无高热、外伤!王婶,温水、布巾、药粉准备!”

带着一种稳定军心的力量,道:“栖霞坳已有临时安置点,安全!”

刘全和另一名亲卫如同接到军令,迅速上前。

沈厌怀里的孩子似乎被凌战清冷而强大的气场惊扰,爆发出更响亮的哭嚎,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挣扎扭动。沈厌手忙脚乱地拍抚着,眼神却死死锁住凌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真诚与孤注一掷的托付:“阿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拖累了所有人,更拖累了这些孩子…”

他环视着周围如同惊弓之鸟的幼童,声音里充满了撕裂般的痛苦和锥心刺骨的自责,“要不是为了护着我这个没用的累赘…你们…你们本可以更早、更安全地……实在撑不住时,就把我交出去…”

凌战看着他布满血丝、深陷如同枯井的眼眶,看着他苍白憔悴、沾满污渍的脸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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