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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不劳你费心

明州城,一对铁骑快速掠过。

暮色四合,安济桥的血腥气仿佛被药香隔绝在这方僻静院落之外,灯火摇曳,映照着锦榻上沈清砚毫无血色的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室内紧绷的空气。

老大夫终于收回了搭脉的手,额间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微闪。“回禀殿下,万幸!那一箭距心脉只差分毫,全赖奇药及时封脉吊气,沈大人已无性命之忧。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静立一旁的宁令仪。

宁令仪骑装未换,卸了软甲,几缕碎发散落颈侧,衬得下颌线条愈发清晰。她目光沉静地落在沈清砚胸口那层层白布上,淡蓝的药痕若隐若现。

“但讲无妨。”

“此伤损及肺腑,失血过剧,根基大损。需数月静养是根本。否则,恐生反复,遗患终身。”老大夫说得恳切。

“有劳。”宁令仪颔首,声音里那份郑重让老大夫心头一凛,忙躬身退下开方。

门扉轻合,室内只剩下她与榻上初醒之人。

沈清砚的眼睫颤动,费力地睁开,眼神涣散片刻才艰难聚焦。

视野里,是宁令仪清丽却笼罩着一层薄霜的侧影,他气若游丝,“殿下?”

宁令仪立刻转身,几步便到榻边坐下,动作比平日快了些许。“别动。”

她声音放得极轻,如同怕惊扰了什么,目光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那毫无生气的样子让她心里一紧。

“箭毒已清,性命无碍,你安心静养便是。”

她顿了顿,补充道,“外面的事,还有我。”

沈清砚喉结滚动,牵动伤处,闷咳两声,额上冷汗涔涔。

他缓过气,眼底是深不见底的自责:“臣,无能,累殿下亲涉险地,更误了……”赈灾二字,重如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沈清砚,”宁令仪打断他,“若非你临危决断,洞察在先,今日安济桥下,本宫的新政便已付之东流。”

她想起那破空而来的冷箭,仍心有余悸,“你的命,是本宫的。本宫要你活着,养好伤,明州百废待兴,离不得你之才。”

沈清砚望着她。

少女公主的眉眼间尚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惊悸,却被更强大的意志力压下,只剩下磐石般的决心,这份沉静的力量,远比任何宽慰更能击溃他内心的软弱。

酸楚、感激、惭愧交织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更为深沉的忠诚。

“殿下知遇之恩,清砚……”他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粉身难报。若无殿下破格擢拔,寒门微躯,焉能身居长史,得展所学?此身早已非清砚所有。愿为殿下手中之笔,之剑,虽九死,其犹未悔。”

宁令仪心头一动,自生来,她就是宠妃之女,恣意人生从未担过责任,今天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似乎是种天赋,她本能的知道,此刻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倾身靠近,对他道:“安心。今日暗箭伤你者,本宫必亲手挫骨扬灰,为你报仇”

沈清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彻底的明悟:“殿下,今日之事,臣亦明白了。往后行事,当如履薄冰,谋定后动,再无半分侥幸。”

宁令仪沉默了片刻。

目光不经意扫过窗外沉沉暮色,第一次,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明州这两个字的分量。

它不再是贡单上冰冷的数字,也不是父皇口中一句轻飘飘的配得上你,它是流民眼中的绝望,是豪强狰狞的贪婪,是脚下这片看似富庶却暗藏污血的土地。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沈清砚盖着的粗糙锦被边缘,动作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沉重。

“从前在宫里,”她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沈清砚听。

“只知道明州是我的封地,岁岁有贡,年年纳赋。陈伯送来什么,我便收下什么……直到踏上这片土地,看到安济桥,看到你倒下……”

她顿了顿,指尖停住,“方知父皇予我的,是怎样一个沉疴积弊的明州。你的血,便是这病根刺出的第一刀。”

她抬眼,看向沈清砚,“既已见骨,剜除便是。”

“不知沈卿,是否愿意继续担明州这副重担呢?”

“固所愿也,殿下。”沈清砚答道。

“沈卿,这明州我就交给你了。”

就在这时,门外侍卫清晰的通报声传来,打破了室内的沉重:“殿下,北朔王子拓跋弘求见。”

宁令仪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周身气息瞬间收敛,她直起身,恢复成那个清冷自持的公主仪态。“请他外间稍候。”

房门被推开,拓跋弘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玄色大氅几乎融于暮色,他没有踏入内室,只隔着珠帘,目光先是落在宁令仪身上,带着审视,随即扫过榻上气息微弱的沈清砚,最后又落回宁令仪脸上。

她方才靠近沈清砚时那份沉重,以及此刻刻意维持的疏离,都被他感知到,一丝不满盈在心头。

今日尚在他的怀抱,今夜竟守在别人床头。

“殿下,”拓跋弘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今天的线索,有了。”

宁令仪一凛,递给沈清砚一个安抚的眼神,便从容掀帘走到外间。

拓跋弘的目光望向他:“本王的人,找到了砸桥那个莽汉王大勇的家人,”他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藏在一处地窖里,捆得像牲口。”

“谁做的?”宁令仪眸中寒光一闪。

“看守的舌头撬开了。”拓跋弘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带着草原特有的残酷意味,“明州本地豪族圈养的走狗。”

“陈家?”宁令仪瞬间贯通了所有关节,“沈长史动了他们的命根子,他们便想杀了他,杀了我的人,让所有人明白为我做事的下场。”

“正是。”拓跋弘看着她的怒火,“此等盘踞地方的毒瘤,在我北朔,早该连根拔起,屠戮殆尽。”

他向前踏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阴影几乎将宁令仪完全笼罩,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本王的人马,此刻便能替殿下清扫这些碍眼的垃圾,让明州干干净净地成为殿下的掌中之物。只需……”

他刻意停顿,目光紧锁宁令仪,“殿下在粮草上,行个方便。”

宁令仪抬眸,迎上他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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