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要印证沈明枳的猜测,梅如故简单摸清沈明枳的心思后,不由无奈地叹气,叹着叹着,一股从天而降的暴躁占据了山头。他想要发火,可他不能对沈明枳发火,不能对任何人因为这些事发火,成为情绪的阶下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梅如故,头一次露出了这样苦恼的神色,“鹇儿……沈明枳!”
就连小时候,沈明枳将梅如故惹急眼了,他那样生气也没有直呼过她的大名。一是因为直呼其名犯的是皇家的忌讳,二是因为说起沈明枳便会想到故太子,而一想到故太子,又有什么火消不了。
“肉食者鄙,又何间焉?”
他这是把他自己也归为那样食肉寝皮的凶残暴戾之人。
“有些事情你何必去问,知道了也没用,你担心,担心了也没用……虽说皇后他们都不在了,但我们几个还在,圣上还在,天塌下来了也有我们扛伤不到你,你只管高高兴兴地做你的公主,哪天想起我们就来看看,若是想起了小时候做的那几个梦,那就五湖四海地去走一走……”
梅如故越说越焦躁,就像小时候给沈明枳讲道理,他最烦那个年纪的小孩子,可还得耐着性子给她拨开了揉烂了地讲,讲到她明白为止。
他抓乱了自己的冠发,恨不得将沈明枳的脑袋破开来看看里面究竟是糨糊还是白水,他有些自暴自弃,更是后悔,好好的怎么有说成了这个样子?可气氛到了,接下来的话他不得不说:“如果你还没嫁人,那我绝不会纵你一人在京里胡闹!你不喜欢柳曦既,人家也不喜欢你啊,可你怕他、敬他,好歹他能管得住你、护得了你、也容忍得下你继续像小时候那样胡闹。等边关战事平息,大楚不必再和亲了,你想和离就和离,柳曦既也不会管你;可你嫁人了,你选择了郇海山——”
说起郇寰,梅如故更头疼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咬牙续道:“他本人还是可以的,就是和赵王他们走得太近,他身上的是非确实是多,跟他过日子确实是难,但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安安分分地在公主府里逍遥,若是觉得闷就学临川郡主养上几个小倌,他不会说什么的。”
梅如故也觉得自己的话荒唐。
郇寰那种人会不在意?他明面上不在乎背地里绝对会整死所有让他不顺心的人。沈明枳就算是选打算一辈子埋在故纸堆里的宁晨铎也不该选他的!如果沈明枳真能不谙世事,那和郇寰一起过日子就会如同泡在糖罐里;如若不幸,动乱变故接连属,黄粱梦醒,幻像如影,这种蜜糖就会变成砒霜,所有的美好都是伪装。
可沈明枳做不到,连这样自欺欺人的幸福日子也过不了。
坦途就在前方,可她偏偏选了最难走的那处悬崖。
沈明枳想要干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吗?
可而今自己只是将这桩血案的一片残页亮给她看,她就已经心中流血。
这条路太凶险了,她走不下去的。
“我的公主,你就不要管这些事了!话虽难听,却极其有理,朝廷之事不是你能掺和的!教你读书识礼,不是让你和那些官混子互咬的!你的心是好的,可你不从小就知道,光有好心、心再好,事情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说着,梅如故目露凄然:“你难道也忘了吗,你的大姐姐是怎么死的……”
“正是因为我没忘!”沈明枳倏然站起,小几倾倒,茶碗碎落,壶中尚且温热的水洇湿了梅如故的袖子。梅如故望着豁然起身的她、目眦欲裂的她、心毁神摧的她,只觉得自己心口,多年前被剜去了一块的地方,重新又在流血。
“那就不要记了。”
沈明枳震惊地俯看向梅如故,垂在袖子中的手紧紧捏在了一起,饶是她使了这样的力气,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记了。”梅如故抬眼一瞬间,沈明枳恍若得见青釉瓷摔碎在青石板,戾天鸢坠落入无涯海,他的心无声地碎了,可他还要一片片捡起来、拼起来,装作无暇无疵、始终如一。
这是梅如故第一次承受不住这样哀恸责备的目光,出逃似地挪开了视线,“她的心那么软,最见不得旁人伤心,你这么爱她,怎么能忍心让她也伤心?若她在天有灵,看见你这么痛苦,她能安息吗?”
“梅如故!”
“我没有说笑!公主,既然你不想当孩子了,那我也不必费这么大力气去哄你、骗你,实话说,哪怕我们几个以后斗得你死我活,你不要管,一家子兄弟之间都会斗嘴,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尚且免不了阋墙,何况我们本就性格各异、政见不同。是,我们有同窗同志之谊,可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什么情谊也都该淡了!你什么都担心只会毁了你自己的日子。”
“淡了?”沈明枳的心口好像压上了一块石头,“淡了?梅心,你可真没有心!”
梅如故居然笑了:“是啊,我梅心最是没心没肺。”可他眼中蒙尘:“毕竟我梅心,生来就要割掉凡心做圣人的,我怎能辜负师长的殷切期望和我这么多年的苦度!”
沈明枳背过身,抹去止不住的眼泪。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那我就再直白点。嫁人、南巡、和亲,你一声不吭做了这么多事,做得妥帖也就罢了,可你事事都要人来操心。循心教你这些大道理、带你读那些圣贤书不是让你生事端的!看见你这个模样、日子过成这个混账样子,你觉得他们能够瞑目吗?你能不能让我们,让他们,都省点心。”
一瞬。
两瞬。
三瞬。
沈明枳喉头哽咽,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连忙趁自己还有理智,慌乱从这间弥漫着血腥气味的屋子里跑了出去。
梅如故的眼睛也彻底阖上。他的袖子垂在他膝旁,滴滴答答地沥着水,如同孩子的眼泪,等水声也湮灭在越发嘈杂的心海里,他才睁开眼睛,用方才被碎瓷割伤的手,慢条斯理地将袖子里的水拧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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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就是像这样訇然一声落下的。
沈明枳浑身湿透,但肌肤之外的寒冷都不如内心深处的痛苦来得刺骨。她辨不清耳畔的轰鸣是雷电还是自己心里的哭号。她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怕惊动了车外披着蓑衣的月珰,怕让行人也发现自己的脆弱。她甚至不敢让自己再多流下半滴眼泪,因为眼睛会肿的,这样她的泪水又将无处遁形。
月珰等了半晌,没得到沈明枳的指示,只得发问:“殿下,是回府吗?”
沈明枳胡乱抹去脸上纵横的泪痕,将心口的血气咽了下去,却忍不住上升的肺气剧烈咳嗽起来,等她整个人脱力地靠在车厢壁上时,放心不下的月珰打算进去一探究竟。
“不回。”
月珰已经扣住车门的手放了下来。
沈明枳忍不住蜷缩起来,眼泪又决堤似的打湿了她的袖子衣襟。
她想回家。
可寒雨横天,何处是家?有哥哥姐姐,有娘娘,有不讨厌的梅如故……而今可堪为家的地方,只怕是幽冥地狱,只怕是紫微宫。就此了断她舍不得,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她飞不去紫微宫,煌煌化隆,也没有哪处高楼能远望见紫微宫的飞檐。
月珰对车夫道:“找个僻静的巷子停一会儿,等雨停吧。”
车夫应是,但却低声嘀咕:“这雨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停得了。”
月珰心煎。
过了几刻,沈明枳声音犹如风过枯丛,又响了起来:“给他送信,四个字,以狄养兵。”
“好。”
天色低垂,初上中天的月轮割起系着雨幕的云带,呲啦一声,带子一刀两段,雨幕哗啦摊在了地上,几点牛毛棉絮般的飞雨在空中游荡,随着远天夜风的沉睡渐渐平息。
月珰缩在车厢外,居然也打了一个盹,等她一睁眼看见夜色浓稠,深巷外红光烛天,而背后的车厢内绝无半点动静。她这才又慌张起来,顾不得礼数拉开车门就探了进去。沈明枳跌坐在地,仍伏在座位上浅眠,她的头发已经完全散了,凌乱地贴服她的脸颊,厢壁下挑着的风灯光芒很暗,可借此光亮,月珰仍得见她眉头紧缩,似是受困于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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