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那片虚假的“平静”之下,暗流依然汹涌。李白下值后的去处,多半还是瀚海诗社。酒,依旧是他们永恒的主题,但如今的天井里,多了一项新活动——武艺切磋。
高适手持长刀,身姿沉稳;李白则执着他的长剑,手腕翻飞间剑气如霜。几招拆解下来,高适格开李白斜刺而来的一剑,气息微沉,赞道:“太白兄,几日不见,这剑势愈发凌厉了,看来胸中沟壑不平,倒成了养剑的炉火?”
李白手腕一振,龙吟般的剑啸在天井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挽了个利落的剑花,还剑入鞘,那动作带着一股未尽的锐气。
他走到木桌旁,抓起温在炭炉上的酒壶,仰头就灌了一大口,胸中越是发烫,目光越是冷峻。
“我恨这把火,烧得不够旺!”李白将酒壶重重顿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还没旺到能把那翰林院内那些龌龊的蛇鼠烧个干干净净!尤其是张贼之流!有朝一日,只要得着半分机会,我必亲手剜了他的舌头,看他还如何搬弄是非,羞辱于人!”
高适在他对面坐下,提起另一只酒壶给自己斟满,沉默地听着李白的咆哮。他大概知道这股滔天之怒的根由,通过社员的议论和未被禁绝的“飞天镜”拓影,他捕捉到一个信息:谪仙人因缺勤被扣半月俸禄。
诗社巷的态度分为两类,一类一口咬定是翰林院的主事故意刁难,区区缺勤一日竟要罚半月俸禄。另一类则觉得李白行事确乎过于浪荡,既入翰林,就应当守规矩,为天下士人作表率。
高适并没有加入他们的争论,他很清楚,以李白仗义疏财的性子,克扣的那点俸禄绝对不至于让他如此大动肝火,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他倒是更关注那个常陪在李白身边的俊俏郎君近来深居简出。从前他经常在西市看到卢玉生,每次见面都会寒暄几句。卢玉生虽然腼腆,但熟络后话匣子也就打开了。上次他去买纸笔,若非托以诗社事务,只怕还要被卢玉生拉着再说一个时辰。
“来,消消火。”高适又给李白斟满酒,语气中带着试探,“许久不见玉生兄弟了,可是身体有恙?”
提及卢玉生,李白眼中的怒火瞬间被一抹复杂的情绪覆盖。他灌了口酒,有些烦躁:“你也看出来了?这孩子……最近魔怔了似的。饭桌上,十句话有八句是蜀地的三江鳜鱼、锦里小吃;路上撞见个蜀音稍重的路人,都要巴巴地凑过去攀谈几句;平日里在家,竟也多用地道的蜀音了。这不明摆着,魂儿都飞回峨眉山下了么?”
“人之常情。”高适给自己也倒了碗酒,“长安再好,也是客乡。他天性纯良内向,思归故土,寻求一份安宁,无可指摘。”
李白眉头紧锁:“这我知道!可还有一点,近来确有不少商贾登门与我洽谈,凡是带蜀地口音的,玉生都要在一旁多帮扶几句,谈妥后还要追着询问蜀地近况……”
说到这,李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焦虑:“你说他……是不是动了回蜀的心?!”
天井里的风似乎凝滞了一瞬。
高适看着他烦躁抓头的模样,缓缓道:“若果真如此……太白兄,何妨就遂了他的心愿?让他回去。长安的水太浊,对他而言,回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高三十五!”李白猛地站起来,身前的木桌被撞得摇晃,酒杯倾倒,残酒淋漓。
“解什么脱?让他带着满腹的委屈和未雪之耻回老家?旁人会怎么说我李白?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嫌贫爱富的薄情人?还是如坊间流言所说……”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说我有了贺监、张相这样的新朋贵友,便容不下旧日的微贱手足?吴十九必是跟着玉生走的!到时,谁还愿意再信我李白?!”
“没有人要你做薄情人!”高适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贯的沉稳坚定,“我所言,是人之常情!蜀道虽难,却是他熟悉的山川故土;长安虽好,于他却如樊笼泥沼!人各有志,你如今位处翰林,前途未可限量,自该展翅高飞。何必强求他人,与你一同困在这令他不快的局中?若是强留,他终日郁郁,你日日煎熬,这又是何苦?”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李白心上。那几乎喷薄而出的愤怒,在对上高适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时,竟一点点坍塌、消融。
李白高大的身影在原地僵立了许久,最终像是被抽走了脊骨,颓然跌坐回条凳上。
“你说得……也在理。人各有志……但,就算他要走,也不能是现在走!”他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乍现,“至少……至少也要等我报了这个仇!让那个姓张的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之后!否则,我李白有什么脸面送他回去?又如何心安?”
高适眼神复杂,深深看着挚友:“太白兄,我知你心中恨意如炽。但此事,万勿操之过急!那张翰林是老吏,心思缜密,现在整个翰林院的眼睛都盯着你,就盼着你出格给他们口实。时机未到,切莫再意气用事,白白授人以柄,耽误了大事,也毁了玉生离开的体面!”
他加重了“体面”二字,暗示李白若因冲动惹下大祸,可能带累卢玉生。
李白胸口发堵,他何尝不知高适所言句句在理?但这股邪火憋在心中,烧得他五内俱焚。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想把这些烦心事抛开,又抓起酒碗猛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似乎能压住那股烦躁。
“罢了罢了,此事按下不提!”李白摆摆手,转而语气中带上了鄙夷和厌烦,“倒不如说说那些如蝇聚腐的商贾!日日在我归家途中围追堵截,张口‘供奉’,闭口‘赏光’,所求的,不过是我那几行诗的字句,好印在他们那些劳什子胭脂盒、酒坛子、蜀锦匹子上,为他们招财进宝!”
他的声调转高,带着被冒犯的愤怒:“我李白并非那等迂腐酸儒!若真有人诚心相求,如那胭脂商一般,愿以公允之价,将《长干行》印于妆奁之上,使寻常女儿家亦能亲近诗情,我何乐而不为?那胭脂盒售价不过略涨一二,仍在长安百姓日用之内,我心甚慰!”
话锋一转,李白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干柴:“可恨的是那些后来者!他们见有利可图,便如饿狼扑食!未经我点头,便将我其他诗作偷印于器物之上,这已是盗贼行径!更可恨者,竟敢将售价哄抬数倍!美其名曰‘谪仙墨宝加持’‘供奉钦点珍品’,呸!这哪里是尊我诗名?分明是借我之名,行盘剥百姓之实!长安米贵,多少升斗小民的血汗钱,就这般被他们搜刮进了腰包?!”
李白所说,高适并不陌生。街市上飘扬的彩幡,女子手里拿的团扇,甚至是包点心的油纸,随处可见李白的诗句。他原本并未多想,李白诗才诗名俱佳,长安上下竞相追捧也无可厚非。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种广泛流传竟然并未获得当事人的应允,甚至还有人借机牟取暴利。
李白眼中怒火更炽,一拳砸在桌上:“这还不算。最可气的,是有人竟敢曲解我诗中原意!我那‘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是何等快意恩仇的塞外豪情?他们竟印在专供软脚纨绔子弟的镶金配刀鞘上,说什么‘一剑在手,美人我有’,成了争风吃醋、夸耀蛮力的由头!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话听得高适也青筋暴跳。作为正经的习武之人,他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银样镴枪头的纨绔子弟,上好的佩剑或佩刀,到了他们手中全然沦为夸耀的资本,加之李白所述,更是叫人作呕。
但他终究没有跳起来,反过来安慰气得七窍生烟的朋友,要他顺顺气,慢慢说。
李白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无力而微微发颤:“我欲与之理论,却如拳头打在棉絮上!当朝律法,对此竟空空荡荡一片!没有一条写明,他人不经许可便不得盗用我的诗作去牟取暴利!没有一条能治他们哄抬物价、欺行霸市之罪!更没有一条能阻止他们肆意歪曲、糟蹋我的诗魂!我的诗,竟成了他们手中随意揉捏、任意涂抹的泥团!若是贺监……或是张相还在长安……”
李白的眼中闪过浓重的缅怀与痛惜,声音低落下去:“以他们的清正刚直,断不会容许这些宵小如此践踏斯文,鱼肉百姓!”
高适静静听着,待他发泄完,才缓声道:“太白兄可还记得,我与你讲过诗社利好的第二条是什么?”
李白霍然抬眼,思索片刻后回答:“‘同襟期’。社长之诗可换银钱,社员也可分享其中四成。”
“正是。”高适点点头,声音清晰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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