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沈浩闷闷不乐地翻检着自己的私房钱匣子。昨天一整晚,他都被怒火和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煎熬着。虽然生和子的气,却固执地想着在她离开前必须表示些什么。他连夜翻箱倒柜,终于凑齐了所有积蓄。望着压箱底的田庄地契,他叹了口气——这东西对一个姑娘家实在无用。最终,他从洛阳钱庄那堆凭信中,挑了几张容易兑付的交子,凑足了五百贯。“这数目,应够她安稳过一阵子了。”他喃喃自语,将那叠轻飘飘却价值不菲的纸片揣入怀中。
怀揣着这些钱,他却又觉得憋屈,凭什么还要帮她?犹犹豫豫地出了门,不知不觉踱到了正香堂侧厅附近。正徘徊间,廊下忽见一女子袅娜而来。
沈浩立时觉得呼吸一窒。那女子身姿妖娆,媚骨天成,容颜娇艳得惊人,眉眼间竟与车和子有几分相似!沈浩心下好奇,又见这女子举止非同寻常,便悄悄躲在槅扇后偷看。只见她缓步入厅,与陶夫人分宾主落座,未语先娇咳了两声,脸上带着点病气,更显得弱不胜衣。
“女儿在府上叨扰多日,全赖妹妹照拂……”女子声音柔媚入骨,言未毕,又掩帕轻咳起来。
沈浩躲在暗处,心头猛地一跳:这……莫非是和子的生母,那位传说中名动天下的朱夫人?他屏住呼吸,仔细看去。朱夫人并未浓妆艳抹,甚至衣衫也算素淡,眼角眉梢也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偏偏那份由骨子里透出的风流韵致,随随便便一个抬手,一个回眸,都带着说不尽的魅惑力,看得沈浩这少年面红耳热,心头乱跳。
朱夫人在周朝的名头,确实比陈末帝的皇后还要响亮。她明面上是车将军的夫人,私下里却是陈末帝尽人皆知的情妇。
朱夫人止了咳,美目含泪望向陶夫人:“昨日接到妹妹的书信,语焉不详,可是和子那丫头闯下了弥天大祸,惹沈将军动怒了?”
沈浩的目光黏在朱夫人身上难以移开。论青春美貌,自然还是和子更胜一筹,但若论这媚态天成的风情,沈家满府女眷加起来也及不上这位三十出头的美妇人半分。难怪父亲的老友张将军曾为她神魂颠倒。只听陶夫人温声道:“姐姐莫急,和子也没做多大事,就是小孩子心性,与大公子起了点口角争执。”
朱夫人杏眼微睁,疑心女儿是否步了自己后尘,与沈家公子有了风流纠葛才惹出事端。她心头一酸,眼泪扑簌簌落下:“如此,我即刻领她回去,断不会叫她再污了沈府门楣……”
陶夫人忙劝阻:“姐姐不可莽撞!和子的性子你也知道,怕是一万个不情愿。况且杨夫人的意思,是想让和子暂且住到府外清修的道观中去静静心。”
朱夫人何等聪慧,闻言立时明白——闯祸的真假无关紧要,这竟是女儿脱离沈府的一个契机!她心中五味杂陈,潸然泪下:“妹妹此恩,姐姐永世难忘……”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槅扇被猛地推开!沈浩再也按捺不住,冲了进来:“你们要把和子送去哪个道观?”他一心只听见了后半句。
朱夫人见这少年衣着气度不凡,瞬间猜出他便是沈浩,立刻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小将军息怒!全是我女儿不懂事,冲撞了您!我这做娘的替她磕头赔罪……”几下竟将额头磕得青紫。
沈浩登时僵在原地,尴尬至极。陶夫人赶紧搀扶起朱夫人:“姐姐快起来!何必行此大礼。姐姐可想见和子一面?”
朱夫人苦笑摇头,神色凄楚:“和子落到今日境地,皆是我的过错……我这母亲做得实在不堪。不必见了,让杏子去与她姐姐道别便是……”
稻麦舍内,车和子的行囊已经收拾停当。得知母亲到来,她先是咬紧牙关,眼中愤恨一闪而过。随即想到妹妹杏子也要来,紧绷的面容又柔和下来,心中那个计划更加清晰:“与杏子见了面,我便寻机逃走……”
“车二姑娘到了。”侍女通传声响起,车杏子在一众仆妇簇拥下走了进来。
“杏子!”车和子看到妹妹,压抑的感情瞬间决堤,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一年多分离的时光都抱回来。杏子也比上次相见长高了些,小脸上满是激动。
车杏子眼中噙泪,旁边的侍女连忙提醒:“二姑娘,莫太激动了,当心身子。”她们一边扶杏子坐下,一边暗暗打量着车和子简陋的居室,心中不免嘀咕:张家可是把车家女儿当正经小姐养着的,这沈家……分明是把人当婢女使唤!
小萍乖巧地奉上茶点。杏子刚从外面进来,觉得有些冷,正想捧起热茶暖手,她身边的老嬷嬷已眼疾手快地递过一个温好的新暖炉:“二姑娘,若渴了渴了饿了,唤老奴烹茶拿果子就是,外头东西怕不干净。”言下之意,是不让她碰这里的点心茶水。
杏子闻言不再碰桌上的东西,只依偎着姐姐,软语道:“姐姐,别生母亲的气了……你不在家的日子,母亲天天念叨你呢。姐姐去道观若是冷清,让妹妹去陪你住几天可好?”
这话一出,杏子的侍女们脸都吓白了,如同听见晴天霹雳!众人急劝:“二姑娘使不得!您身子骨弱,那荒山野岭的道观,万一着了寒气可怎么得了!万万去不得!”
车和子知道妹妹身子娇弱,禁不起折腾,便道:“不用同住。杏子……送姐姐出府就好。”说罢,牵起妹妹的手向外走去。
刚到沈府大门前,便见陶夫人陪着朱夫人正站在那里。
车和子一眼瞧见母亲,脸上瞬间冻结成冰!深埋心底的记忆碎片猛地翻涌上来——
建康。盛夏。蝉鸣聒噪。
绿树浓荫的皇家园林深处,悄悄溜出一个身着小小道袍、珠圆玉润的女童。
七岁的车和子,在她的生辰之日。
那时的陈朝,表面仍是花团锦簇,一派“太平”气象。她生辰这日破例将宴会设在了圈禁皇家的围宫花园,这是无数贵胄少女梦想不到的恩荣。
她一早被打扮成小坤道模样,羽衣莲冠,乖巧中带着天真的神圣。满堂宾客,尽是皇亲贵戚、诰命夫人。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可小和子只觉得烦闷无聊。她寻了借口溜出席,独自跑进那片宛如仙境的密林。在一处华美却偏僻的道馆窗外,她好奇地踮起脚尖……
只一眼,她便看到了馆内的情景:陈末帝正搂抱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妇人,神态亲昵狎暱。
小和子对皇帝的风流韵事并不稀奇,她只是有点不高兴:何伯伯怎么能在我生日这天与有夫之妇幽会?
待那妇人微微侧脸,车和子瞬间如遭雷击,一双杏眼睁得溜圆——那依偎在皇帝怀中的美妇,竟是她的母亲,朱夫人!
她听见母亲朱夫人柔声细语:“车彻答应我了,会待和子像亲生女儿一般……”
陈末帝面带忧愁:“可怜了这孩子,身份尴尬。不过你放心,待她出嫁,朕必让她风光不下于卫国。
朱夫人淡淡道:“小女儿风光了,大女儿和子……也不能太委屈。”
陈末帝心领神会:“自然,和子的婚事,定会是陈朝最盛大的婚礼!朕亲自主持!”
窗外的车和子只觉得浑身冰冷。原来自己的终身就这样轻飘飘被定下了交易。而那关于妹妹杏子身世的骇人秘密,也在此刻被无情揭开——杏子竟是母亲与陈末帝的私生女!
真相像冰水灌顶,但并未减少和子对妹妹丝毫的怜爱。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她对佛寺道观产生了深切的厌恶。在她眼中,那些金碧辉煌的庙宇道场,不过是达官贵人掩人耳目、偷情苟且的销金窟。那些看似清心寡欲的尼姑女冠,有几个是真心向道?多半是权贵圈养的情妇!
一丝冷风拂过车和子的鬓发,将她从锥心的回忆中拉扯回现实。眼前是朱夫人那张风韵犹存、此刻却带着惊惶担忧的脸。
朱夫人见女儿面容憔悴,心疼不已,温言劝道:“和子,到了道观别怕,娘安排了嬷嬷侍女伺候……”
“送到道观?”车和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讽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与其送我去那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不如直接把我卖进勾栏!母亲大人倒说说,凭您的手段,把我送进道观,一夜能收多少银钱?”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朱夫人瞬间煞白的脸,字字如刀:“或者干脆利落点,把我头发剃了!当个干净清净的姑子,省得你们费心再替我张罗去处!”
这些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朱夫人心上!她本就体弱多病,此刻刺激之下,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过气。
“和子!你怎能如此顶撞娘亲!”是钱琼瑛的声音。她也赶来为和子送行,恰听到这尖刻之言。
车和子看到钱姐姐走来,垂下眼帘。钱琼瑛含泪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进和子手中:“拿着,到了外面,照顾好自己,别再任性了……”她凑近和子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极轻极快地嘱咐:“和子……等时机合适……就走!”
车和子心头剧震!她筹划逃亡之事未曾对任何人言及,钱姐姐竟已洞察!她默默握紧那袋分量不轻的金珠,用力颔首,随即紧紧抱住钱琼瑛——此番若逃,与钱姐姐,怕是永诀了。
恰在此时,车和子的目光瞥向不远处的马厩。
“马……”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际。怎么才能弄到一匹?
就在她心念电转间,目光骤然锁定了马厩外一根木桩——桩上拴着的,不正是她从前骑惯的那匹纯白色小马!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站在马旁的人竟是仆叙!只见他毫不犹豫地一刀割断马缰,反手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白马吃痛长嘶,撒开四蹄,竟直直朝和子所在的人群冲来!
紧接着,仆叙手中短刃连闪,飞快地割断了旁边几匹马的缰绳!一时间,马嘶长鸣,几匹受惊的烈马狂躁地昂首奋蹄,朝着四下里惊恐的人群横冲直撞!
“啊——!”场中顿时大乱!尖叫声、呵斥声、马匹的嘶鸣声混作一团!护卫、仆人、送行的女眷们惊慌失措地躲避冲撞的马匹,场面彻底失控!
就是此刻!
车和子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迎着白马冲去!白马认得旧主,奔到近前下意识地放缓了速度。和子抓住这千钧一发的瞬间,纵身一跃,灵巧地翻上马背!她一把勒紧缰绳,稳住躁动的坐骑,目光急切地扫向人群中的妹妹杏子,猛地伸出手:“杏子!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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