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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治病

晨雾未散,半旧的马车碾过稍显湿滑的官道,轮声辘辘,驶向杏花村。

车厢内空间着实不大。福芝与崔巍相对而坐,身子随着车辙的颠簸轻轻晃动。

齐牙不知从哪弄来这辆车,竹影在外头赶车,留下这方小小的、几近局促的天地。

虽然这几日没怎么休息好,但福芝却毫无睡意,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假寐的人身上。

崔巍靠着软垫,晨光透过帘隙勾勒出他苍白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

即便憔悴至此,他身上那份清贵气仍未散尽,像一株被风雨摧折却依旧挺拔的修竹。

崔巍也没有睡着。

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视线,好奇、直率,毫无避忌地流连在他脸际。

这目光不像过去遇到的那些带着刺探或欲望,反而有种孩童般的纯粹,奇异地,让他紧绷的心弦松了一分。

他缓缓睁开眼。

毫无预兆地,撞进一双圆溜溜、小鹿般清澈的眸子里。

福芝正微微倾身,看得专注,甚至忘记了自己探出太多

“林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福芝如梦初醒,慌忙后仰,却咚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到车厢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得捂住后脑勺。

“没什么……嘶,没什么。”

崔巍皱起眉,本能地伸出手,却看到在青紫肿胀、关节扭曲的手指时,瞬间僵在了半空中。半晌,又收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还请小心些,这马车空间有限。”

福芝揉着脑袋,泪眼汪汪地点点头,骂了句:“就是!也不知道齐公子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小的马车。”

疼痛稍缓,她的好奇心又占了上风,凑近了些问:“崔巍,你家以前的马车是不是比这大得多?”

“上次、上次你们来杏花村,走的时候,我看到你们的马车,能坐好多人呢。”

她问得如此坦荡自然,仿佛只是好奇一件寻常事,全然不觉这是在揭人伤疤。

崔巍看着她毫无芥蒂的眼神,心底那点残存的苦涩竟奇异地淡了。

他解释道:“国公府的马车自有规制,大约能坐下七八人。”

福芝瞪大眼叹道:“这么多!你是不知道,我平日里都是坐李婶的驴车去镇里。

那驴车载着我、林楠和二狗哥三个人,我们都得抱着膝盖才能勉强挤下呢。”

崔巍看着她的样子,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这鲜活的生命力驱散了些许,连带着家中那些糟心事也变得遥远模糊起来。

“林姑娘平日……很是辛劳。”他轻声道,目光扫过她带着薄茧的手指。

福芝扬了扬下巴,带着点小骄傲:

“本来也就种种地,不过自从见了你们这些读书人,我就觉得也该学点本事。

现在我在药铺上工呢!宋大夫今天应该也在村里,我让我爹请了他,一会儿正好给你看手。”

她顿了顿,语气笃定地补充,“你放心,宋大夫很厉害的!”

事到如今,崔巍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点点头,又安分地收回了视线。

福芝察觉他的疲惫,不再多言,撩起车帘看向窗外。

春风拂过,几瓣早开的樱花被风卷了进来。

福芝欣喜地伸手接住,转身便将那两瓣柔嫩的粉色轻轻放入崔巍摊开的掌心。

粉嫩的花瓣,静静躺在他青紫肿胀、伤痕累累的手心里。

这对比如此鲜明,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诡异。

崔巍微微一僵。若非深知这姑娘心性赤诚如一张白纸,他几乎要疑心这是刻意的嘲弄。

福芝却浑然不觉,只望着他,笑容明亮:“你看,春天都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往后好多事都会好起来的!咱们村里的地,你家里的事……”

“等开了春,我就去种稻米。院子里再种两畦青菜,我们乡下的菜蔬,比城里的更新鲜许多呢!你一定没吃过的。”

“夏天我带你去溪流里掏小鱼,我弟弟可会抓泥鳅了,不过他如今去上了私塾,估计得趁他休沐的时候去……”

“秋天山上的杏子就黄了,别人都摘不到呢。只有我才爬得上去,给你摘一箩筐的杏子,咱们慢慢吃,吃不完的就做成果脯……”

“还有冬天……冬天你们公子小姐爱赏梅花,我去别的村给你寻摸一株好的,咱们也种上!”

她自顾自地描绘着,脸上带着光,好像那些金黄稻穗、活蹦乱跳的鱼、满筐的杏子、冷香幽远的梅树,都随着她的话……

已经在这小小的车厢里生动地长了出来。

“诶?崔巍?崔公子?你……你怎么了?”

福芝的声音戛然而止,慌张地看着他。

崔巍飞快地别过了脸。

但福芝还是看见了。

那点湿意迅速汇聚,化作一滴泪,滚烫地,砸在他掌心那片脆弱的花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被投入大狱,受尽酷刑时,他没哭。

得知父亲问斩,母亲深陷教坊时,他没哭。

连自己洗漱穿衣都困难,尊严扫地时,他依旧强忍着没哭。

但现在,看着面前人如此理所当然地、毫无保留地,将他圈进她那简单又滚烫的生活里;

感受着掌心那份不堪负荷的、象征着新生与柔弱的“礼物”时……

一股巨大的酸楚陡然冲上鼻腔,撞得他眼眶发热,视线模糊。

他不是自怜自哀的性子。大厦倾覆,崔巍认这命。

可他从未敢想过,在跌落尘埃、狼狈不堪之时,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一个愿意用她全部的热忱和希望,笨拙却坚定地,试图将他从泥沼中拉出来,为他点亮一盏灯的人。

“林姑娘……”

他喉头哽咽,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多谢。”

*

马车很快到了杏花村。

福芝利落地跳下车,将缰绳拴在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上。回家的小路泥泞不堪,车是进不去了。

她转身走到车边,看着正准备自己下车的崔巍,二话不说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崔巍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摇头道:

“林姑娘,我虽伤了手,腿脚尚能行走,不必……不必如此。”

他小心地挪下车,稳稳站在地上,示意自己可以走。

福芝却皱起眉头:“你说你何必呢,万一又伤到哪里怎么办,你又不重,我背得起。”

崔巍看着她担忧的神情,心里泛起淡淡的温暖,却又夹杂着难言的窘迫,最后还是那句老话:

“林姑娘,你我男女有别……”

福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撇了撇嘴:

“你也别叫我林姑娘了,听着好别扭,叫我福芝吧。我爹和小娘都在家里等你,走吧。”

她率先迈开步子,却刻意放慢了速度,与崔巍并肩走在泥泞的小路上,不时担忧地瞥向他。

路程不远,但对此刻的崔巍来说,每一步都走得有些吃力。

终于,林家那熟悉的小院出现在视线尽头。

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林山正忙着给那间刚垒起半截土墙的新屋添砖加瓦。

“爹!我们回来了!”福芝扬声喊道。

林山闻声抬头,看到他们,立刻放下手里的工具,朝屋里喊:“金花!娘!福芝回来了!”

门帘掀开,林奶奶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王金花也抱着孩子跟在后面。几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拘谨。

尽管是卖了田倾尽家财救回来的公子,林家这几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对着这位昔日真正的贵胄,依旧不知该如何自处。

福芝正要开口介绍,崔巍已上前一步,对着林家人,郑重地、深深地作了一揖:

“在下崔巍,蒙诸位大恩,感激不尽。”

林山却赶忙上前去扶起他:“不必如此大礼,快进屋暖暖吧。”他一边搀着崔巍往里走,一边用眼神示意王金花。

王金花也回过神来,抱着孩子往旁让了让:“对,对,宋大夫正在堂屋等你。”

一行人热络地将崔巍迎进屋。

屋内,宋清辉正俯身指点林楠写字,闻声抬头。

福芝却已经几步蹿到前面,急切地说:

“宋大夫!这就是我先前跟你提起过的崔公子。

你快帮他看看,牢里那群黑心的王八蛋,可把他祸害惨了!尤其是手!”

宋清辉的目光越过福芝,落在随后进来的崔巍身上。

视线触及崔巍那双垂在身侧、明显肿胀变形的手时,饶是见惯了伤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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