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半旧的马车碾过稍显湿滑的官道,轮声辘辘,驶向杏花村。
车厢内空间着实不大。福芝与崔巍相对而坐,身子随着车辙的颠簸轻轻晃动。
齐牙不知从哪弄来这辆车,竹影在外头赶车,留下这方小小的、几近局促的天地。
虽然这几日没怎么休息好,但福芝却毫无睡意,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假寐的人身上。
崔巍靠着软垫,晨光透过帘隙勾勒出他苍白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
即便憔悴至此,他身上那份清贵气仍未散尽,像一株被风雨摧折却依旧挺拔的修竹。
崔巍也没有睡着。
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视线,好奇、直率,毫无避忌地流连在他脸际。
这目光不像过去遇到的那些带着刺探或欲望,反而有种孩童般的纯粹,奇异地,让他紧绷的心弦松了一分。
他缓缓睁开眼。
毫无预兆地,撞进一双圆溜溜、小鹿般清澈的眸子里。
福芝正微微倾身,看得专注,甚至忘记了自己探出太多
“林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福芝如梦初醒,慌忙后仰,却咚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到车厢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得捂住后脑勺。
“没什么……嘶,没什么。”
崔巍皱起眉,本能地伸出手,却看到在青紫肿胀、关节扭曲的手指时,瞬间僵在了半空中。半晌,又收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还请小心些,这马车空间有限。”
福芝揉着脑袋,泪眼汪汪地点点头,骂了句:“就是!也不知道齐公子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小的马车。”
疼痛稍缓,她的好奇心又占了上风,凑近了些问:“崔巍,你家以前的马车是不是比这大得多?”
“上次、上次你们来杏花村,走的时候,我看到你们的马车,能坐好多人呢。”
她问得如此坦荡自然,仿佛只是好奇一件寻常事,全然不觉这是在揭人伤疤。
崔巍看着她毫无芥蒂的眼神,心底那点残存的苦涩竟奇异地淡了。
他解释道:“国公府的马车自有规制,大约能坐下七八人。”
福芝瞪大眼叹道:“这么多!你是不知道,我平日里都是坐李婶的驴车去镇里。
那驴车载着我、林楠和二狗哥三个人,我们都得抱着膝盖才能勉强挤下呢。”
崔巍看着她的样子,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这鲜活的生命力驱散了些许,连带着家中那些糟心事也变得遥远模糊起来。
“林姑娘平日……很是辛劳。”他轻声道,目光扫过她带着薄茧的手指。
福芝扬了扬下巴,带着点小骄傲:
“本来也就种种地,不过自从见了你们这些读书人,我就觉得也该学点本事。
现在我在药铺上工呢!宋大夫今天应该也在村里,我让我爹请了他,一会儿正好给你看手。”
她顿了顿,语气笃定地补充,“你放心,宋大夫很厉害的!”
事到如今,崔巍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点点头,又安分地收回了视线。
福芝察觉他的疲惫,不再多言,撩起车帘看向窗外。
春风拂过,几瓣早开的樱花被风卷了进来。
福芝欣喜地伸手接住,转身便将那两瓣柔嫩的粉色轻轻放入崔巍摊开的掌心。
粉嫩的花瓣,静静躺在他青紫肿胀、伤痕累累的手心里。
这对比如此鲜明,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诡异。
崔巍微微一僵。若非深知这姑娘心性赤诚如一张白纸,他几乎要疑心这是刻意的嘲弄。
福芝却浑然不觉,只望着他,笑容明亮:“你看,春天都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往后好多事都会好起来的!咱们村里的地,你家里的事……”
“等开了春,我就去种稻米。院子里再种两畦青菜,我们乡下的菜蔬,比城里的更新鲜许多呢!你一定没吃过的。”
“夏天我带你去溪流里掏小鱼,我弟弟可会抓泥鳅了,不过他如今去上了私塾,估计得趁他休沐的时候去……”
“秋天山上的杏子就黄了,别人都摘不到呢。只有我才爬得上去,给你摘一箩筐的杏子,咱们慢慢吃,吃不完的就做成果脯……”
“还有冬天……冬天你们公子小姐爱赏梅花,我去别的村给你寻摸一株好的,咱们也种上!”
她自顾自地描绘着,脸上带着光,好像那些金黄稻穗、活蹦乱跳的鱼、满筐的杏子、冷香幽远的梅树,都随着她的话……
已经在这小小的车厢里生动地长了出来。
“诶?崔巍?崔公子?你……你怎么了?”
福芝的声音戛然而止,慌张地看着他。
崔巍飞快地别过了脸。
但福芝还是看见了。
那点湿意迅速汇聚,化作一滴泪,滚烫地,砸在他掌心那片脆弱的花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被投入大狱,受尽酷刑时,他没哭。
得知父亲问斩,母亲深陷教坊时,他没哭。
连自己洗漱穿衣都困难,尊严扫地时,他依旧强忍着没哭。
但现在,看着面前人如此理所当然地、毫无保留地,将他圈进她那简单又滚烫的生活里;
感受着掌心那份不堪负荷的、象征着新生与柔弱的“礼物”时……
一股巨大的酸楚陡然冲上鼻腔,撞得他眼眶发热,视线模糊。
他不是自怜自哀的性子。大厦倾覆,崔巍认这命。
可他从未敢想过,在跌落尘埃、狼狈不堪之时,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一个愿意用她全部的热忱和希望,笨拙却坚定地,试图将他从泥沼中拉出来,为他点亮一盏灯的人。
“林姑娘……”
他喉头哽咽,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多谢。”
*
马车很快到了杏花村。
福芝利落地跳下车,将缰绳拴在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上。回家的小路泥泞不堪,车是进不去了。
她转身走到车边,看着正准备自己下车的崔巍,二话不说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崔巍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摇头道:
“林姑娘,我虽伤了手,腿脚尚能行走,不必……不必如此。”
他小心地挪下车,稳稳站在地上,示意自己可以走。
福芝却皱起眉头:“你说你何必呢,万一又伤到哪里怎么办,你又不重,我背得起。”
崔巍看着她担忧的神情,心里泛起淡淡的温暖,却又夹杂着难言的窘迫,最后还是那句老话:
“林姑娘,你我男女有别……”
福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撇了撇嘴:
“你也别叫我林姑娘了,听着好别扭,叫我福芝吧。我爹和小娘都在家里等你,走吧。”
她率先迈开步子,却刻意放慢了速度,与崔巍并肩走在泥泞的小路上,不时担忧地瞥向他。
路程不远,但对此刻的崔巍来说,每一步都走得有些吃力。
终于,林家那熟悉的小院出现在视线尽头。
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林山正忙着给那间刚垒起半截土墙的新屋添砖加瓦。
“爹!我们回来了!”福芝扬声喊道。
林山闻声抬头,看到他们,立刻放下手里的工具,朝屋里喊:“金花!娘!福芝回来了!”
门帘掀开,林奶奶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王金花也抱着孩子跟在后面。几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拘谨。
尽管是卖了田倾尽家财救回来的公子,林家这几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对着这位昔日真正的贵胄,依旧不知该如何自处。
福芝正要开口介绍,崔巍已上前一步,对着林家人,郑重地、深深地作了一揖:
“在下崔巍,蒙诸位大恩,感激不尽。”
林山却赶忙上前去扶起他:“不必如此大礼,快进屋暖暖吧。”他一边搀着崔巍往里走,一边用眼神示意王金花。
王金花也回过神来,抱着孩子往旁让了让:“对,对,宋大夫正在堂屋等你。”
一行人热络地将崔巍迎进屋。
屋内,宋清辉正俯身指点林楠写字,闻声抬头。
福芝却已经几步蹿到前面,急切地说:
“宋大夫!这就是我先前跟你提起过的崔公子。
你快帮他看看,牢里那群黑心的王八蛋,可把他祸害惨了!尤其是手!”
宋清辉的目光越过福芝,落在随后进来的崔巍身上。
视线触及崔巍那双垂在身侧、明显肿胀变形的手时,饶是见惯了伤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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