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辉倒是没有夸大其词,银针刺入穴脉的片刻,崔巍便觉手臂传来蚂蚁轻咬般的酸麻,紧接着就是一阵尖锐而密集的刺痛。
等一套银针全扎上,他额头的冷汗早已汇聚成珠,顺着下巴一滴滴滚落。
福芝手里攥着棉布,看他紧咬着牙关硬撑的模样,心口也跟着揪紧了。
她动作放得极轻柔,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额头和鬓角的汗水。
撇过头,又仔细地盯着宋大夫下针的地方,努力将每一个位置、每一种手法都死死刻进脑子里。
约莫一刻钟,崔巍的两臂已被银针覆盖,像是两只瘦长的刺猬。
宋大夫放下手里的东西,呼了口气道:“再等一盏茶的时间,就能拔针了。”
福芝赶忙拿起自己刚才记得密密麻麻的纸张,走到宋大夫跟前,仔细询问每个穴位的位置和下针的深浅轻重。
两人小声讨论了一番,今日的针灸才算结束。
临走前,宋清辉又教会了福芝一套疏通手臂经脉的按摩手法。
福芝学得很认真,虽然手法还比较生疏,但基本的推拿路径和指法算是掌握了。
“他要是疼起来,你照这个法子给他按按,多少能起点作用。”宋清辉交代道。
*
时间还早,福芝见崔巍扎完针后蔫蔫的,脸色比先前更白了些,心想他肯定是疼得狠了耗了神。
她也没耽搁,赶紧扶着人回了家。
或许真是被崔巍自己说中了,那药剂看来确实管用,他几乎是脑袋刚沾枕头就睡沉了,从早间就睡到了深夜,连饭也没吃。
半夜里,窗外突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福芝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宋大夫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打转,若是遇见下雨天,寒气重,伤口最是难熬,可得勤按摩舒筋活血才行……
辗转反侧半晌,她实在躺不住了,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披上件外衣,屏着呼吸,像做贼似的绕过睡熟的姨母和奶奶,悄没声儿地溜出了房门。
夜雨微凉,她踏着有点湿的地面,快步走到西厢。
窗户果然还留着一条缝——不用问,肯定是竹影昨天被那个故事吓破胆了。
福芝凑近窗户缝,压低了声音问:“崔巍?睡了吗?手疼不疼啊?”
窗缝里传来的却是竹影又急又慌的声音:
“福、福姐儿!公子……公子身上好烫,怕是发烧了!是不是得去叫大夫来?”
发热?
福芝心里咯噔一下,哪还顾得上别的,立刻转到门口轻敲了一下。
竹影几乎是立马就把门开了,穿戴整齐,眼睛都有点红,明显是压根没敢睡。
福芝下意识紧了紧肩上披着的外套,快步走进屋里:
“宋大夫今晚回三花镇了,现在深更半夜也不便找他,让我先瞧瞧吧。”
竹影抿了抿唇,这深更半夜让姑娘家进少爷屋子实在不妥,可眼下人命关天,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他只能侧身让开,急急解释道:
“公子回来后就一直昏睡不醒,这雨一下起来……他就开始梦呓,像是在做噩梦,身子也越来越烫手!”
福芝三两步走到床边,一掀被子。
只见崔巍双眼紧闭,眉头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脸颊透着异样的红晕。
她仔细观察着崔巍的面色,皱眉道:“宋大夫早前跟我提过,这种情形有点像排毒引起的高热,我先给他按摩疏通下试试吧。”
她拉起崔巍的手臂,一看上面微微泛红的针眼,又吩咐竹影:“你去烧点热水备着吧。”
似想起什么,又叮嘱:“悄悄地,别吵醒了我奶奶她们。”
竹影应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人。
若是平时,崔巍必定又要皱眉念叨些“男女授受不亲”的大道理了,幸好他睡得死死的,叫也叫不醒。
福芝却一点也不觉开心,看着他睡梦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她知道自己这份情绪来的不够坦诚,从前林楠生病、小娘生孩子时,福芝也担忧、难过,却不像眼下的感觉。
一直以来,福芝都在下意识回避思考她和崔巍之间的关系。
每次看到他,心里那份说不清的悸动,她都会拿“救命恩人”的借口糊弄自己。
就算他现在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乡间土屋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可福芝心里明白,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告诉自己,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大概就是看他这样好端端一个人,平白无故遭了这么大罪,可怜他遭罪罢了。
福芝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自己脑子里古怪的想法,又拉起崔巍的手臂,目光扫过上面微红的针眼。
按照宋大夫交代的方子,指腹落在他臂上,力道放得极轻极轻,一下下揉按推拿着,轻得像羽毛拂过。
随着她的按摩,崔巍紧蹙的眉峰竟真的渐渐舒展开了,连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起来。
福芝心头一喜,这法子当真有用!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雨声也渐渐停了。崔巍的呼吸越发平稳,福芝的指法却依旧没停。
窗缝里透进来时明时暗的月光,院子里隐约传来竹影烧水的动静,房间内一片静谧。
福芝按着按着,目光落在他略显憔悴却依旧清俊的脸上,心里不知怎的,竟像被什么蛊惑了。
她忍不住抬起手,伸出食指,沿着他挺直的鼻梁轮廓,小心翼翼地、极轻地勾勒下去。
手指滑过他苍白的脸颊,最后停在他嶙峋的颌骨线条上。
比当初第一次在国公府门前见到他时,瘦削太多了。
他这段日子,实在是吃尽了苦头……
福芝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手指,也像是猛然警醒,强行收回了某些不该迈出、也绝不能迈出的一步。
看着他的眉头舒展,福芝也略微露出一点笑意。或许连崔巍自己都未必清楚,他的退路多着呢。
等伤好了,他完全可以重回白马书院,能继续科考,登科入仕。
纵使从前经历了天大的祸事,以他的才智心性,也绝不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他会拥有属于他的、很好很好的生活。
所以,能在他行路艰难时扶他一把,于福芝而言,已经觉得是两人难得的缘分了。
即便是救他的所有东西,最初不也是因他而得到的吗?
就这样吧,相互相持的患难之交上,就是最好最稳妥的关系了。
她不敢,也绝不奢望别的。
她就这样不知疲倦地按着,手法始终轻柔。
直到天色渐明,窗户透进鱼肚白的光,崔巍终于安稳地睡过去。
福芝这才慢慢收回早已酸麻的手臂,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肩颈。
转头对刚端了热水进来的竹影轻声嘱咐:
“你也熬了一宿没合眼,等会儿抓紧去睡会儿。他现在没事儿了,就别告诉他我来过……”
她顿了顿,语气带了点无奈的温和:
“不然他又要搬出满口的君子道理、祖宗规矩来念叨,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先回去了,眯一小会儿还得带他去扎针呢。”
福芝打着哈欠,拖着有些疲软的双腿离开了房间。
竹影望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转头看看榻上安然沉睡的公子,脸上的神情复杂难明,心里五味杂陈。
*
第二日去扎针,倒是比头天顺利不少。
宋大夫诊脉看过后,说昨日发热是伤处气血翻涌、排淤祛毒的正常反应,往后慢慢调养,应不会再出现这等凶险了。
两人又是一番推拿针灸折腾,等从宋大夫药铺里出来时,却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正巧撞见了正往村里来的游奇水。
三人目光一碰,游奇水脸上立刻热切地迎了上来。
福芝眼底一圈青色,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强打精神道:“游公子,怎么又来村里了?”
游奇水看向她,眼中露出关切:“福芝姑娘瞧着有些憔悴,这几日没休息好?”
福芝揉揉眼睛,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没事儿。刚陪崔巍来宋大夫这里扎针,眼下就要回去了。游公子是来找我爹的么?”
游奇水敏锐的目光在她与崔巍之间扫了个来回,听到福芝很自然地喊“崔巍”,却称呼自己为“游公子”。
这份显而易见的亲疏之别,让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神色。
“不是特意,”他扬了扬手里一个小布包,“前些日子整理书柜,翻出些我从前开蒙读书时做的笔记,想着或许对林楠有点用处,就顺道带了过来。”
他说话间,步子很自然地迈到福芝身侧,顺手就把福芝手里提着的草药包接了过去,语气熟稔地问道:
“这药……是给同光兄用的吧?不知,他这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崔巍神色依旧淡淡的,回应道:
“宋大夫说还有挽回的余地,总归是想尽力一试。”
游奇水点了点头,言辞恳切:“自然该如此,不能轻言放弃。”
福芝困意上涌,脑袋昏沉,全然没留意到这两人话语间那点微妙的机锋。
三人就这么并排走着回家。
到了家门口不远处,游奇水眼尖瞧见正在院子里劈柴的林山,立刻高声热情招呼起来:“林叔!”
林山抬头,见是时常来往的游奇水,倒也熟稔,放下斧头笑着回应。游奇水快步走过去,两人便有说有笑地搭起话来。
崔巍在一旁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福芝想着他跟游奇水毕竟相识,便随口解释道:“之前你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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