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杏花村中也零星地升起了炊烟。
宋大夫看完病,林奶奶给崔巍和姜荷接风的晚宴也备好了,怕东西不够吃,林山还特地进山打了几只野兔。
堂屋里,暖烘烘的,一行人围着小圆桌坐下。
这家子,着实透着几分奇特。
姜荷早来两日,王金花起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看这位前头夫人的妹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可姜荷是什么人?在黄娴娘和满府姨娘堆里浸淫了一辈子,拿捏人心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三言两语下来,王金花嘴边已经亲亲热热地喊着大妹子了。
此时便是如此。
王金花紧挨着姜荷坐着,热络得很。姜荷怀里抱着襁褓中的胖丫,两人一边逗弄婴儿,一边说着今日的绣样,笑语不断。
上首坐着的林山清了清嗓子,端起粗糙的土陶酒杯:
“咳咳,过去的……就不提了。
往后,咱也算是一家人。崔巍也好,姜荷妹子也好,尽管安心住下,把伤养好。
将来有了好去处,随时去;若寻不着……林家虽不宽裕,总不缺这两口饭食。”
“旁的屋子,三两日就能拾掇出来。到时崔巍和竹影,还有楠哥儿住西屋,福芝就随她姨母住东边那间,这都是些小事儿。”
竹影垂手立在崔巍身后,也并不开口。林山瞅了瞅,有些局促:“那个……竹影啊,要不也坐下吃?”
竹影纹丝不动:“无妨的,林老爷就当我是个下人便是。”
林山连连摆手:“可不敢当老爷,乡下人哪兴这个……叫我林叔就成。对了,崔巍跟我家福芝同岁,你的年岁只怕要大一些?”
“回林老爷,小人十八,伺候少爷已八年。”竹影回答得恭谨。
一旁的福芝可不管这些繁文缛节,径自端了条板凳,咣当一声摆在崔巍身边,双手用力按下竹影肩膀:“坐着!”
那力道沉得很,竹影肩膀一矮,稀里糊涂就给按坐了下去。
福芝抄起碗筷,脆声道:“行啦,吃饭吧!我家没那些下人老爷的规矩,真要论起来,怕是我们一家子也不够格给人家当仆役的。”
崔巍朝竹影轻轻颔首,如今他们也是入乡随俗,倒也不必在乎这样多的繁文缛节。
林山还没动筷子,福芝那边一碗饭已见了底。
崔巍手腕不便,动作稍缓,福芝以为是伤着不便,起身风风火火冲进灶房,拿了把木勺塞进他手里:“崔巍!往后有话别憋着,得说出来!喏,拿着,快吃!”
崔巍握着粗糙的木勺,一时哭笑不得:“多…谢林姑娘……”
“你看你,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什么姑娘不姑娘的,”福芝摆摆手打断他,“叫我福芝就行了!”她随手把空碗塞给刚跑过来的林楠,“等等,给我也再添一碗!”
炕火烧得旺,屋子里暖意融融,饭菜香气混杂着木柴的烟火气。
桌上虽只是些山野时蔬、粗粮饼子,却格外暖胃。
崔巍吃着,想起从前国公府华宴上那些珍馐,即便有歌舞作伴,却也似乎隔了一层,比不上此时众人的说说笑笑。
他甩甩头,不愿再想。
对面的姜荷悄然打量着崔巍,心底五味杂陈。
原以为金尊玉贵长大的少爷突逢大难,一定会消沉不振。
倒是没想到,崔巍竟然能够安然坐在农家炕头,喝糙米粥也似平常。
即便是她,陡然从富贵生活里跌出来,这几日的过程,也是万分不适应。
被福芝从教坊司中赎出来后,她自己也想过回去娘家,可那娘家兄弟个个不是善茬,且不说教坊司握着她的命脉,就算回去,只怕也要被转手卖了做妾……
眼下瞧林山话虽不多,却是个可靠之人,而王金花刀子嘴豆腐心,实在好拿捏。
再看福芝那结实的身板和透亮的眼神……能把前夫人留下的孩子都养得这样鲜活的人家,心肠能坏到哪去?
那时给福芝塞那几百两银子时,不过是想给那孩子添点嫁妆,却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罢了,许是命数如此。
怀里的胖丫忽然挥动小手,咿呀一声,散发着婴儿特有的温热和淡淡奶香。
姜荷心头微微一颤,莫名软了下来。她这半生在深宅里苦心钻营,所求不过安稳和乐,那时总在想,若有个孩子给自己养,那该多好……
竟没想到,能够在这杏花村实现。
她露出笑容,轻柔地逗弄着孩子的小手。
是不是姐姐也担心她孤独一生,才会让她遇见福芝,最后又来到了这杏花村呢?
*
房子终究还是挤。
饭后,王金花只好回娘家又闹腾了一通,硬是腾出间屋来,带着林楠、胖丫和林山住过去。
这边东厢房让出来给林奶奶、福芝并姜荷,西屋则留给崔巍和竹影。
一夜无话。
次日天刚蒙蒙亮,鸡叫才响过两遍,福芝便起了身。
她还记得国公府的习惯,一大早就去灶房烧好了滚水。
虽知竹影备着洗漱物什,福芝还是担心崔巍在乡下第一夜睡不踏实,急匆匆端着奶奶做的早饭就去叩门。
“崔巍?竹影?起了么?”
竹影动作极快,应声开门,穿戴齐整,显是早就收拾好了:“林姑娘?您这是……”
崔巍住的西屋极为敞亮,不像京城讲究聚气。
昨夜炕火烧得旺,崔巍第一次睡土炕,又不会调温,被炕暖得面颊微红,换过衣服,耳廓仍染着淡淡的红晕。
福芝瞧他那模样,噗嗤一声乐了:“我还当你们城里人什么都懂呢,原来也有难倒你的事儿!”
崔巍眨眨眼,不解:“林姑娘说的是……”
福芝手脚麻利地将热粥、一碟杂粮窝头和那壶刚沏上的茶搁在桌上,拍了拍手上的灰:“烧着炕呢,窗户得透点气。”
她走到窗边,推开条细缝,故意板起脸,压低声音:
“我小时候听老辈儿说,邻村有户人家,寒冬夜里忘了留这窗缝……炕火烧了一宿,屋里热得赛蒸笼……第二天早上,你猜怎么着?”
崔巍瞧她那神神秘秘故作惊恐的小模样,眼底不由浮起笑意,顺着问:“如何?”
“全闷死啦!”福芝猛地凑近一步,瞪大眼睛,“邻居过去一瞧……一家人都死在炕上,跟蒸馒头似的,全部都蒸熟啦!”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末了还做了个夸张的哆嗦。
竹影听得后脖颈发凉:“啊?这……”
他下意识瞟了一眼严严实实的窗框,赶紧道:“都怪我不好,竟然不知还有这样严重的规矩……我记下了,明晚一定将窗户敞开!”
崔巍哪会不懂这村野轶事的夸大,见两人一个说得煞有介事,一个听得煞有介事,只无奈摇头:“往后睡觉留下一丝缝隙便够了,否则冷风灌入,也是白白耗费柴薪。”
他目光转向桌上的粗瓷碗,“……林姑娘,这些又是?”
福芝立刻双手叉腰,下巴一扬,皱起眉盯着崔巍:“说了多少回,叫我福芝!林姑娘去林姑娘来,听得我实在别扭!”
崔巍喉结动了动,那声亲昵的称呼到底有些拗口,可见她鼓着腮帮子的认真模样,终是低低开口:
“福芝。”
少女脸上瞬间绽开明快的笑意,她又转向竹影,扬眉:“你呢?”
竹影缩了缩脖子,对这爽利的小主子有点憷,只得嗫嚅道:“福……福姐儿?”
福芝不甚满意地撇撇嘴:“也行吧,总比姑娘听着顺耳。”
她指着桌上:“喏,这壶茶,是早起专门给你们烧的。茶叶还是上回从国公府带回来的。
这粥和窝头是我奶特意给你们做的,看你们半天没动静,怕凉了就端进来了。”
她得意地扫了眼自己端来的东西,转身要走。
“……福芝,”崔巍叫住她,“你……用过早食了?”
“嗯,我都吃啦!”
“这东西这么多,我和竹影两人也是吃不下的……若是不嫌弃,不妨坐下一起再吃些?”
竹影连忙帮腔:“是呢,林……福姐儿帮忙用些吧,免得浪费。”
这话正中福芝下怀,早起忙活一阵儿,刚下肚的几个窝头如今也差不多消化完了。刚端饭过来的时候,就又有些馋了。
她转身回来,一边说着可不能浪费了,一边坐下,抓起个窝头就啃,那利落劲儿,看得窝头也香了几分。
竹影上前替两人斟茶。
细看那茶叶,分明是府里往年赏给下人的粗梗陈叶,连平日漱口都嫌弃不上档次的。
他不禁担忧地看向崔巍。国公府的晨起规矩繁复,这等茶水怕是入不得主子眼。
崔巍不动声色地微一摇头。
他捧起粗瓷碗,坦然喝了一口那淡薄寡味的茶水,学着福芝的样子,也拿起个窝头,一口一口,咬得颇为认真。
竹影喉头有些发哽,少爷何曾这般吃过东西?心里只能叹气,又默默拿起一个窝头,苦大仇深地啃起来。
林楠推门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姐啃窝头啃得眉眼生动,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崔巍含笑看着她,倒像是在拿她当下饭的小菜。
角落里,竹影对着手里的窝头,脸上写满了食不甘味……
诡异,又莫名地和谐。
“咳。”林楠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微妙的静谧,
“姐,我上私塾去了。刚在过来路上碰见宋大夫,让你别忘带崔公子过去扎针。”
福芝嘴里塞着东西,含糊挥手:“知道了!吃完就去!”
一顿饭用得手忙脚乱。饭后,竹影便留下收拾打扫、帮着林山新建屋舍,福芝则陪着崔巍去村东头的宋大夫家。
昨日回来时匆忙,无心细看。
今日走在乡间土道上,两旁遇见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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