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静静地躺着数十封未曾拆启的信笺,信封上,是魏长明刚劲内敛的字迹,标注着不同年月和出巡的地名。
孔阳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手指轻轻拭去上头的微尘。
这封日期最早,他们那年刚刚成婚。彼时他初任刑部郎中,奉旨随父稽查北境军纪时寄来。
火漆被挑开,信纸露了出来,墨迹已有些黯淡,但字迹仍旧有力:“夫人钧鉴:北地风沙甚烈,幸得与擎兄重逢。他初掌兵权,短短一月内竟连下东线三地,想来捷报不日便会传至京中。泰儿随他历练一年,治兵打仗的本领精进不少,眉宇间的沉郁似也稍解。擎兄风采不减当年,昨日还拍着酒囊向我细述西域奇景。送别之际,他忽而笑着问起夫人,这些年兵法学得如何?”
孔阳唇边浮起一个无奈的笑。章擎与她已有多年未见,他们年纪相仿,又是同辈中最长的两个。她天性好斗,幼时每每与他相逢,总免不了一场拳脚相争,定要分出个高下方休。
后来,他早早随父进了军营,便鲜少回京,两人见面的次数也越发屈指可数。仔细回忆起来,和他最后一次相见,好像竟是那个唐突的夜晚。
夜色已深,兵部的一处厢房内,万籁俱寂,烛火通明。巨大的边境舆图铺在案上,山川河流、关隘城池皆以细沙堆砌,各色小旗遍布其间,俨然一方精缩的杀伐疆场。
章擎一身劲装,手指一处险隘:“沙鸣涧,五千步卒,三日,如何破?”
“断水源,布疑兵,夜袭侧翼。”魏长明指尖轻划小旗,“若你守涧,水源被我截断,当如何?”
“精兵护水,主力佯动诱你,暗伏重兵于侧翼,待你夜袭,聚而歼之!”章擎又问道,“若我识破你疑兵,反设重兵于水源地,待你主力断水时围剿,你又如何?”
魏长明语速如常:“疑兵即饵,你重兵聚水,侧翼必虚。我佯攻缠你水源之军,主力悄行疾进,直捣你佯攻兵阵。涧口一破,重兵即成孤军。”
“痛快!”章擎抚掌大笑,“沙场论兵,唯你与我!”
笑罢,他稍作停顿,观察着魏长明的神色:“长明,你胸有韬略,却埋没在刑部案牍琐事之中,当真无感?”
见他沉默蹙眉,章擎语气转为劝慰:“良禽择木而栖,魏伯伯虽执掌刑名,但和军旅终究隔了一层。若你我二人未来能在疆场并肩作战,以你之才,加之我章家军中根基,异日成就,岂止于此?”
魏长明缓缓摇头,推脱道:“叔父帐下猛将如云,何必用我这个从未领兵作战之人?”
章擎朗声一笑:“你随魏伯伯在军中那几日,用一奇袭之计就断了柔然三处粮道,谁不佩服?莫说你是昔日名将之后,便是寻常士卒,有这般本事也该重用!”
魏长明沉默片刻:“父亲在京中,还需我……”
“魏伯伯虽掌刑狱,可若边关不稳,京中又能安稳几时?”章擎向前一步,目光灼灼,“你我父辈同是开国功将,难道要让他们看着儿辈明珠暗投?长明,困于一姓一门的得失,非大丈夫所为。”
魏长明忽然伸手,扶正一枚歪斜的红旗:“擎兄,实在不是我固守陈规,只是京中树大根深。”
章擎英挺的脸上急切更甚:“你只需说,敢不敢与我共闯疆场?”
魏长明猛地抬眸:“当然!”说完,又顿了顿,眼神复杂,“但军中诸事,需容我亲自向父亲禀明。”
章擎眼中精光一闪,难掩喜色:“好!一言为定!”说完,当即举起身旁酒壶,与魏长明对饮而尽。
“哗啦——!”一道亮光忽然从眼前划过,一物破窗而入,来势迅猛,精准地砸在沙盘之上,关隘、山川瞬间被捣得狼藉一片,各色小旗四散纷飞。
那物事未等落地,魏长明与章擎同时拔出佩剑,“铛”一声脆响,将那飞入之物凌空劈为两截,跌落在地。
定睛一看,竟是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
二人神色一凛,矫健身影已破门而出,却迎面与疾步而来的倩影撞个满怀。
听得环佩叮咚,侍卫的阻拦声接着迟迟传来:“殿下!您不能擅闯兵部啊!”
孔阳已堂皇而入。
她显然刚从别处赶来,还未及更衣,身上只着一袭绛紫色轻纱常服,领口微敞处,露出里头的锁骨,细汗在光下润如珍珠,更衬得玉貌含俏,活色生香。
章擎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世家子弟的从容,玩笑道:“原来是孔阳公主,我还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女刺客闯进来了。”
孔阳下巴微扬,并不理他,目光越过章擎,直直落在魏长明身上,却也是一怔——竟是十四岁时,那个说要做她影子的少年!
只见魏长明视线挪转,孔阳却大胆地跟了上去:“本公主听闻魏大人在此,特来向大人讨教兵势推演之道。”
魏长明略退半步,垂首道:“殿下若要学兵法,比起魏某,擎兄家学渊源,或许更能指点一二。”
孔阳莲步轻移,径直逼至他面前,幽香若有似无:“跟他学,他那三板斧,我早就瞧腻了。”她指着地上断成两截的玉簪,“你说,这簪子,该怎么赔?”
魏长明蹲下身,拾起断簪,接着解下腰间佩剑,双手平举,恭敬地递到孔阳面前:“臣身无长物,唯有此物尚算贵重。愿以此剑,赔偿公主玉簪之损。”
“不行!”章擎一把压下魏长明手中的剑,转向孔阳,声音放低了些,“昭宁,别胡闹。这剑是陛下亲赐,岂能随便拿来赔簪子?”
孔阳慢悠悠地转眸看他,脸上那点笑意瞬间收起,只余骄矜:“我在跟他说话,擎兄急什么?御赐之物又如何?父皇再赐他一柄便是。”
章擎被她噎住,看她盯着长明的眼神,他太过熟悉,那是她非得不可的固执和兴奋。
只见孔阳伸出纤纤玉指,轻轻一点剑鞘:“我也不想做那蛮横无理之人。魏大人,没了这柄剑,该如何上阵杀敌,做你的大将军呢?”
魏长明望着她的眼眸渐深:“此错在臣,自当承担。殿下若收下此剑,是罚是赏,臣……甘之如饴。”
孔阳听到最后四字,眼神一动,她看着他那双专注的眼睛,她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其中,她更嗅到了一丝近乎虔诚的满足——她成功了。
孔阳轻轻推开他的剑,慧黠一笑:“谁稀罕你的剑!魏长明,以后每日辰时,到昭阳殿来,教我兵法。”
言罢,绛紫轻纱旋转,唯留一阵幽香。
那时的她尚不知晓,只因她想要,所以他便心甘情愿,为她上钩。
孔阳翻过信纸,继续往下读:“昨日巡营归途,偶遇边市一摊贩,专卖孩童玩物。其中有一物,名曰‘抓子’,乃五枚打磨圆润的玛瑙石子,红白相间,甚是可爱。不由得忆起曾在宫中,与夫人初遇一幕……”
“初遇?”孔阳视线微顿,疑惑低语。随着一个字一个字的流转,她脑中模糊的记忆被悄然地撬开一丝缝隙。
那日,魏长明随父亲入宫述职,等待召见的间隙,他随处走走,便拐进了御花园。他无意欣赏御园秋色,只是消磨时间,目光却被不远处的嬉闹声吸引。
几个年幼的少女围坐在石桌旁,服饰皆不凡,而中央的小女孩则穿着绛紫长裙,格外扎眼。魏长明不禁一怔,这般年纪的姑娘大多爱穿明艳的浅色,而她为何偏要穿如此沉郁的颜色。
几颗莹白的羊脂玉籽在她小小的掌心抛起、落下,叮当作响,小姑娘们目光随其起伏,笑语不断。
见她们正玩在兴头上,魏长明便静立在一侧,并不打扰。
“这轮我们加码吧!”紫衣女孩用双手收拢玉籽,笑眯眯地提议。
席间最小的女孩听得笑起来:“这里输得最惨的就是你了,还敢加筹码。”
“阿瑶,你且看着,我这次一定不会输了。”她似信心满满,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银元宝,放在桌上,接着又掏出一个,就这样连续掏了三次,摞在桌上。
另一个稍大的女孩眼尾一弯:“好豪气!哎呀,又要赢公主这许多,叫人怪不好意思的。”说完也拿出一个小银元宝放在桌上。
魏长明注视着紫色女孩,静神思索着,宫中的公主长到八九岁年纪的,只有长公主孔阳了。
“快加快加!”只听孔阳连声催促同伴下注。
其余二人也相继扔出银两,跟着笑道:“公主要是再输,可不准耍无赖哦。”
孔阳浑不在意,只笑吟吟一句“走着瞧”,便抛起玉籽,继续开始游戏。
众人的视线都专注在她翻飞的手上,就连魏长明也屏息细看,她的手一抛一接,心里也跟着一上一下。
前头四籽都稳稳入掌,只剩最后一颗躺在桌子中央,孔阳得意地看向其余三人,忽然轻呼道:“好了!”
众人皆是一愣,只见她双手怀抱,连带着下半身也倾了上去,整个人不雅地扑压在桌面上,将那颗玉籽牢牢罩住。
“噗哈哈哈!”哄笑顿起,方才打趣她的女孩嚷道,“刚说不准赖皮,这就趴下啦?”
“谁赖皮!”孔阳忽然站起,案上已空无一物,“看,都在这!”只见五颗晶莹剔透的玉籽静静躺在她细嫩的手中,接着她另一只手又从袖中掏出一颗元宝,眼中狡黠闪动,“连你们的彩头,都归我啦!”
众人这才回神,笑骂着朝她扑去,又是抓又是扫:“好你个昭宁!跟我们耍诈!”
“姐姐给我留点!”
嬉笑打闹间,有人瞥见了静立一旁的魏长明。他刚过十三,身量已显,加之气质端凝,见了他,其余女孩霎时敛起嬉笑,脸颊薄红,规规矩矩地站好。
只有孔阳毫不避讳,反上前几步,仰头直视他:“长明,你说,我耍没耍无赖?”
她竟脱口唤他名字,语气也那么自然,如同旧识一般。
魏长明心下微惊,面上却沉静,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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