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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兴尽悲来

厌面走后我懒散躺倒,嬴烈好笑地看着我,我指指自己:“女?”

他点点头,我又指指他,他又点点头:“男。”

“除了这个,”我揉揉眼睛,把困劲儿都揉走,“你和我还有什么不一样吗?或者,我和其他神君还有什么不一样吗?”

“神明没什么不同,凡有区别都是凡人和飞升上来的仙人胡说八道而已。”他拍了拍我的手,安慰着。

我看了他一眼:“是吗?”

“同样是神君,各自执掌一方神界,可是他们好像不怎么尊重我啊......”我看看自己的魂体,喃喃自语。

嬴烈没有回答,只是同样躺倒,说:“愚人自娱而已,你不必理会他们。”

我盯着头上穹顶看了一会儿,平静下来,问他:“厌面说的那个‘我’,你有什么头绪吗?”

嬴烈无意识地蹭过自己的下颌,谨慎地道:“这件事我不知情,我会去查清楚,不过,我觉得他没有欺瞒或者虚构的必要。”

“你信他吗?”我闭着眼睛问。

“至多五分可信,”嬴烈的声音不大,却叫我听得清晰直接,想来是侧身在看我,“死到临头才肯开口,若不是你步步紧逼,他怕是半分真话都不会说。”

我微微点头:“你以前应当也怀疑过他,怎么后来没处理?”

“一开始只是觉得可疑,他修为不错,没必要给自己肩上安重担,后来他不生事,我又......”他慢吞吞地说,“就懒得去管,随他去了。”

“阿烈,”我指尖敲了敲地面,发出一点清脆的响动,“仙人若是杀了我,也会拿到我的力量吗?”

他了然嗯了一声,又惊讶地问我:“原来你那么咄咄逼人是担心这个?”他轻握了一下我的手,带着温暖柔和的温度:“他破不开不息山主人的法器,不用太担心,我以后不让他离开独生塔就是了。”

“说起来,”我狐疑地看他一眼,“你为什么允许他自由出入独生塔?”

他眼睫闪了闪,避开我的眼神看向头顶:“嗯......我让他去帮我带点东西回来。”

“什么东西?”他的动作有点可疑,我支着脑袋半坐起来看他。

“......”他挣扎了两秒,低低地道,“......酥糖。”

“......什么?”我怀疑自己陷入幻觉,下意识地想要确认。

“糖,”他说,“在人间的时候,很喜欢吃一种叫‘龙须酥’的糖。”

我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烛龙——龙须?

“原来是这样,”我挥挥手,结束了这个话题,“长梦池有仙人做这个,无妨,我也不觉得他能伤到我。”

“......你怎么知道厌面那天也在的?”他顿了一下,果断地开启了新话题。

“那天啊......”我摸了摸鼻子,“你没感觉到还有另外一个人没现身?我离开的时候刺了他一剑,”我托着下巴看他,“他一见面就说什么‘神君初醒’,知道我初醒的人不外乎是几大神君,他既然知道,总是有原因的,我就随口猜了一句,毕竟除了长梦池和这里,其他神界也没有仙人。”

他转过头来看我,视线却又稍稍偏了一点,盯着我的头发轻声道:“当时光顾着看你......没注意。”

我笑了一下,又躺回去,懒洋洋地叮嘱他:“这个人心思深沉狡诈,但我没有时间帮你处理了,你以后还是要多留心。”

他没说话,我偏头看了看,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对上我的视线才道:“你要走了吗?”

“嗯,”我看了看塔外天色,“再过一会儿,不息山主人应当就来接我了。”

“接下来打算去哪里?”他犹豫地问。

“在极乐天还有一些问题要问,然后......可能去一趟人间吧。”我笑了笑,伸手看看自己魂体,随意答道。

他不说话了,我闭上眼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的衣服窸窣动了动,似乎是坐了起来,一阵轻灵琵琶声传入耳中,我睁眼看去。

他随手弹拨琴弦,眼神却定定地落在我身上,琵琶哀怨缠绵,余音如泣如诉,在清冽琴声中他絮絮唱起:

“仙幻温柔,好梦难留;

岁年倥偬,纵马平生不负人,谁问止休。”

他的手轻轻颤了一下,让琴音也打了个诡异的转,听着几乎凄凉悲苦,但马上又调整了自己的手法,和缓唱道:

“月影凭栏,红尘结怨;

飞鸟彷徨,光景西流曾自由,此生静候。”

他低吟浅唱,时光如水亦如歌,在我伸手掬捧之前就悄然逝去,往来一万年,光阴恨回首。

我眼前空间无声破开,姬子没有出现,只有他为我开启的通道静静等候。

我起身看向嬴烈,他仰着头,眼中是一团火,身上灌满了风,眼神缱绻留恋,指尖击弦不停,手下琴弦在他的揉捻中游曳,听得人一颗心也忐忑上下。

“再见不知何时,”我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保重。”

空间裂隙在我身后悄然合上,姬子很贴心地将它开在了森林里面,我一回来就滚上了小吊床,把烛龙抱在怀里开始哄。

他本来在睡觉,硬是被我叫醒了。

我贴贴他的头,又摸摸他的尾巴,低声下气地认错:“好烛龙,我知道错了,下次......下次不这样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被我摸得浑身鳞片炸开,蛇信子嘶嘶作响,看着有点想咬我一口。

我当做看不见,反复认错:“我错啦我错啦,态度很诚恳,你还是让我摸的对不对?还是最爱我的是不是?烛龙是最好最好的小龙......”

“殿下再这样摸下去,他怕是往后几天都要躲着你走了。”姬子带笑的声音响起,时空之杖从我身上脱离落入他手。

我慢吞吞地放开烛龙,瘫回小吊床,等着法杖再去告状。

姬子点了点法杖,没说什么,法杖也不再骨碌碌地转了,变得异常安静,让我有点奇怪,忍不住看了姬子一眼,刚好撞上他探究一般的视线。

他轻笑着指了指自己的法杖:“在疑惑他今天怎么没有告状?”

我老实地点头,毕竟我早就做好了回来又要被他强制睡去的准备。

“一个原因是殿下在独生塔的所作所为,也许不需要他来复述,我已经是眼见为实,”他在我旁边坐下,伸手搭住了吊床轻轻摇晃,“另一个原因是,”他无奈地抚了一下法杖以示安慰,“独生塔内他被战神压得灵识沉睡,殿下没发现吗?”

我在吊床轻柔的晃动中沉默着点头——我确实没注意,但这也确实像嬴烈会做的事。

“睡一会儿吧,”姬子伸手触了一下我的额头,微微摇头道,“每次回来神魂都不稳,在养好之前不要想着再去探险了。”

我闭上眼,又瞬间睁开,抓住他还未完全离开我额头的手,盯着他问:“姬子......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不挣脱,也不回应,只是温柔笑着道:“睡吧,我在这里。”

我安静地睡去。

姬子的神力如海包容,如天广阔,在海天之宽里我可以自如地休憩养神,做完一个又一个糊涂的梦。

我梦到我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原野上前行,身侧同伴的身影像风化的石头一样一个一个消散,我伸手去抓,只抓到一手逐渐滑落的沙子。

我又梦到我被许多丝线束缚着,身边同样或坐或站着许多人,但他们不是在给我输送力量,反而从我身上取走一件又一件东西,我的身体逐渐变冷变硬,又变成一堆细散沙砾,大风吹过,我的身影也消失无踪,再也没有人看得到、找得到。

最后我在刺眼的爆炸中遮住眼睛,手臂的重量压得脸庞沉沉欲坠,我皱了皱眉,慢慢睁开了眼,头顶星芒闪得我几乎要流泪,这一觉睡得意识更昏沉了。

姬子的长□□浮在我眼前,我伸手去抓,被他轻轻拦下,往我手里塞了个果子,温和地道:“把这个吃了再继续睡,殿下。”

我顺手把果子往嘴里一塞,又去抓他的手,嘴巴鼓囊着问:“阿宁......没有来吗?”

我似乎是抓住了他,又像是抓住了我自己,触感润滑又微带粗粝,我拈了拈手上的东西,又沉沉昏睡。

广袤大海托着我向远处一个小岛游去,但那个岛总是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海潮的力量温和稳定,但无法将我送去岛上。

大海太广阔深远了,海水恒温,一股一股的暗流从我身下荡过,带来间歇却没有尽头的冷意,我挣扎着从随波逐流中醒来,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感觉到有人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指节嵌入我的,手心相对,像是给了我一个毫无保留的拥抱。

我睁开眼,原来我还躺在小吊床上,姬子的身影如影随风,飘飘荡荡地远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背影。

“......姬子?”我轻喘了一口气,想留下他。

“殿下再休息会儿吧,”他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是平和的,“我需要离开一会儿。”

我迷茫地坐起身,森林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烛龙也还在我身边安稳地睡着,出什么事了吗?

可他刚刚......那个握手的力度让我没来由地心悸。

我跳下吊床,顺手抄起烛龙,他迷糊地看了我一眼,熟练地盘在了我手腕上。

我向着姬子离开的方向匆匆追去,但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稀薄,如同风吹薄雾,一下就散了。

我打了个寒战,停下脚步。

“姬子!”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前方广阔,我听不到回声,也听不到回应。

“姬子!”

“姬子!姬子!”

我着急起来,向前奔去,道路畅通无阻,我要找的人就在前方,他......是我的锚点。眼泪不知为何就落了下来,我边跑边哭,却不知道我在为谁流泪。

“姬子!”

我颤抖着抹了一把脸,把脸上遮挡视线的泪珠都抹掉,任何东西不能妨碍我找到他。

眼前雾起云涌,什么都看不到了,我试探着迈出一步,却一脚踩空,身体陷落入无尽深渊,我狠狠地挣了一下:“烛龙!”

但他没有出现,我凝神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没有小红蛇。

我伸出手去试图抓住身侧的什么东西,深渊崖侧一定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攀附,或者阻挡我的下坠,哪怕一秒!

我抓住了一只温热的手,手的主人紧紧地抓着我,温润声线刺破天光将我从迷惘中带离:“醒醒,殿下。”

我颤抖着从梦中醒来,姬子的面容离我很近,带来一点清新气息,眉心满月鲜明地像是第三只看过古今的眼睛。

他轻轻拂过我的脸,拭去落下的眼泪,声音更轻柔了:“做噩梦了吗?别担心,我在这里。”

我一把抓住他落在我脸上的手,意识到我还在轻轻颤抖,抓着他手腕的力度不由我控制:“我梦到......”我没有把话说完,不知道该怎么说。

“姬子,”我看进他眼睛里,气若游丝地问,“你会......不,神明......会死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他温和地笑了笑,眼神怜惜:“这个问题,你恐怕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他扫了一眼我的魂体,“一魂一魄若不好好珍惜,可是会真的消散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被逗笑了,松开他的手又抓住他的袖子:“别走。”

“我不走,”他拍了拍我的手,神力没入我额心,“我一直在这里。”

我抓着他的袖子又闭上眼睛,手四处摸了摸,摸到烛龙的身体,他挪了挪,脑袋趴在我手上不动了。

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恐惧之外的另一种惊慌浮上我心间——我在依赖他。

在梦里我直白地将这句话化为身体语言,不管不顾地去找他,我说,他是我的锚点。

这样不应该......也不安全。

他的袖子一定被我揉皱了,现在摸着比丝绸还柔滑,几乎就像流动的水,从我指缝间悠悠滑过。

我不该......

极乐天杀机四起,我什么时候在他身上寄托了如此深厚期冀?

还有烛龙......

坠落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要他救我,当他不在,我才意识到自己应当自救——这段日子过得太舒心,太堕落了。

极乐天几位神君之中,无情仙、光明神、战神都与我有故交,冥河主人执着守候,多半也旧情难忘,只有时空神姬子,他像是已经释然一切,此刻的庇护是慈悲、也是放下。

可这样摸不着掩不去的痕迹让我心乱如麻,身负混沌之力,我收到的善意、好意、爱意,到底是冲着力量权柄而来,还是为了其他什么?

......极乐天无人可信。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眨了眨眼睛,重新看向姬子。

他嘴角微微提起,这副悲悯情态像是已经维持了上万年,让人想要将它打碎,撕开,露出底下真实的、直接的色彩来。

我犹豫了一下,重新抓住他的手,做了一个我在梦里做过的,与他五指交叉的手势,他的眼眸微微睁大了,却没有说什么。

“姬子,”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你会伤害我吗?”

他沉默了几个瞬息,轻声道:“我不会轻易伤害任何人。”

他没有回握我的手。

我闭了一下眼睛,短促地吸了一口气,又问:“你以前......伤害过我吗?”

他的手动了动,似乎想要从我手中挣脱,但随后只是说:“万年不过眨眼,我从未主动伤害过殿下。”

我垂眼一笑,手上用力把他拽了过来,他晃了晃,长发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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