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驶过绵延不断的山脉,幢幢山影被浓雾罩着,身躯巨大而无声无息。
一路上,铁轨震荡声在耳畔沉浮,一重山外,是从夜幕深处奔来的另一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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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已被打扫得很干净。
数月前,温瑾随手用糖纸折的千纸鹤被做成一串风铃挂在了玄关处,和那个有着收音机壳身的小灯放在了一起。
进门刹那,微光亮,风铃响,温瑾有种逃离开尘世的错觉。
江予迟几天前就离开了蔚城,此后便忙了起来。
这些天里,他虽不怎么打来电话,倒是会每晚发来一条微信同温瑾说晚安,每一天都不曾落下。
二人都是彼此微信的第一个好友。
温瑾的微信头像是一只乌鸦的剪影,江予迟的是从床边垂下的一只手。
而手腕上,系着温瑾的细黑发绳。
温瑾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的,每次看见,总忍不住怔上几秒,然后,一点,一点,任由笑意驻留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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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女人似乎有一段时间没给她发过照片了。
温瑾想起这事,看向窗外,拍了张夕阳的轮廓传给了她。
阳光移动的影子,花瓣蜷曲的弧度,疯女人总能精准地捕捉出各类意想不到的细节。
温瑾心血来潮翻看起了她过去发来的所有照片,只觉,她眼里的世界像来自孩子。
看了会儿,温瑾给那串号码加了个备注:小花女士。
她突发奇想,一本正经地管人家叫小花女士,打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自己莫名就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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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女人那间地下室有些不同寻常。
温瑾去时,树上的秋千已被拆得干干净净,底下堆了几袋生活垃圾。
她拿着钥匙开门,连锁孔都已插不进去。
几个过路人连连回头,见她在门口满头大汗,好心提醒:“小姑娘,那个疯婆娘走了。”
走了?
温瑾一回头,这才看见不远处墙上贴着张告示,是地下室违规租售的整改告知书。
温瑾看得皱起了眉头。
鱼骨街还没被拆时,她曾听附近的小卖部老板说起过,自从疯女人的女儿在秋千树下失了踪,她就再没回过家,用积蓄租下了筒子楼里的一间罐头房,租金一交就是十年。
那时,她人还清醒。
可年复一年,等她渐渐不清醒了,就被原房主从房子里赶了出来,被打发到了楼下的地下室里。
租金一分没退给她。
温瑾不知道原房主是谁,只听说他的儿女们后来发了迹,带着他搬出了鱼骨街,此后数年,再也不曾回来过。
没见着疯女人,温瑾在地下室旁徘徊一阵,离开前,在屋子后找到了几块旧木板,以及原先系在旧木板上的秋千绳。
此后几天,温瑾一连去了好几天,仍不见疯女人踪影,给她打去电话,分明线路顺畅,却始终无人接听。
她不肯接温瑾的电话。
听着不间断响起的嘟声,温瑾忽然记起,那一天疯女人在地下室替她梳头,神情宁静。
她说:“囡囡,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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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瑾返回蔚城的第四天,家里来了几个陌生人。
彼时,温瑾正看着江予迟几天前随手发给她的进货单,在心底计算着小店支出。
门声响起刹那,温瑾有些恍惚,一开门,看见了三张陌生面孔:一对夫妇,和一个躲在二人身后的小女孩。
小女孩约莫六七岁的模样,面颊干瘦,怯怯抓着大人的腿,只露出了半张小脸。
“程春湘是这一户吗?”男人操着乡下口音,“她把房子租给了我们。”
“……”
与私人房东的寻常租房不同,拆迁安置房很便宜。
因着租金便宜,许多人都是半年至一年缴纳一次租金,周期拉得挺长。
甚至有一些,不想拿拆迁费换新房的,为图省事三五年一缴,还能拿到更优惠的价格。
温瑾没记错的话,江才封当时就缴了五年。
温瑾下意识要把门关上,那男人连忙握着门檐:“老板,咱手里可是有合同的!”
温瑾心里噔地一下,一下攥紧了手心。
——程春湘。
温瑾已经有许久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了。
而在外来夫妇断断续续的叙述里,再一次,她耳畔频繁响起了这三个字。
合同被攥在程春湘手里,房子也是她转给别人的。
想来,她是在外头缺了钱,隔了千万里地也惦记起了这一间租房,见缝插针地要把钱给回笼。
不过她倒是有几分温情,温瑾讽刺地想,没一走就租出去,而是给她留了段时间,掐着时候等她考上了大学。
温瑾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那天江予迟拿手术费填了利息,打完工从电子城回来,一身倦意。
程春湘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嘴里破天荒没冒出半句挖苦的话来。
江予迟去浴室洗澡时,她竟转头拿出包软牡丹抛给温瑾:“拿给你哥抽,劳他以后多照看你。”
疯子。
温瑾只当她又在发疯,任凭那包烟砸在身上。
“这一片的房子是专门划给本地拆迁户的廉租房,要资格的,我和哥哥要是不愿意转,你们手里拿着合同也不管用。”
见那小女孩小心翼翼看着自己,温瑾有些不大忍心,却仍咬着牙说了下去:
“总之,她要是骗你们先交了钱,你们就找她,想办法把钱要回来,别来找我们了,我们不会租的。”
说着,砰一声,温瑾关上了门,背靠着门边蹲坐在地,有些疲惫地垂下了头。
“哥哥。”她拿出手机,发微信给江予迟,“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予迟言简意赅回了她一句话:“很快,一周内。”
温瑾拨了个电话过去,想听听他的声音,电话却没被接通。
过了几分钟,她才收到了江予迟发来的另一条短信:他住的那地方信号不好,尤其是晚上,等到事情一忙完,他会立刻买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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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温瑾再一次前往地下室,带上了一卷塑料细带。
不出意外,疯女人仍然不在,而地下室那扇曾经摆着花的小窗,此时也已结上了一层蛛网。
到地方,温瑾用细带将屋后的秋千网绳小心捆好,又将旧木板擦得干干净净,同网绳绑在了同一处。
天色阴冷,温瑾抄了条窄巷里的近道回家,在冷风中走得有些吃力。
她忽然意识到,所谓离别,好像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弯腰与拾捡。
弯下腰,捡起被远去之人抛下的那些东西,而后,继续你日复一日的生活。
譬如秦清淞留下的那一幅寒梅刺绣,辉哥留下的那一个小店,闻歌留下的那一堆有新有旧的纹身机子,还有疯女人……
疯女人留下的这一个老旧破败的秋千。
手里的旧木板有些沉,温瑾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下意识摸了摸衣服口袋。
江予迟不在的时候,她的口袋里竟找不着糖。
温瑾有过晕倒的教训,不想犯险,想了想后,暂时搁下了手里的重物,还没走出几步,却突然闻到了一阵酒气。
“你怕个卵?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除非他躲到阴曹地府!”
“去,扒了他闺女的校服,找个骨灰盒塞里头送过去——就三天,三天时间算是给他的体面,不行你们看着办。”
“报警就报警呗,老子又他娘不是没进去过!”
那人说话凶狠,一边说着,喉咙里还发出了几声嗬嗬的笑,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带着一股目空一切的意味。
温瑾还没意识到来人是谁,大脑就已率先拉响了警报,迅速转过了身体。
她本不想多看,然而转身之际,还是瞥见了拐角处的景象。
是一个男人,粗脖子,短下巴,此刻歪着头,用堆出的下巴肉夹着手机,手上拎了桶用空了的红油漆,脖子上纹了两把交叉的斧头。
温瑾心跳陡然一沉。
她记得他!
离巷子口还有一段距离,温瑾快步朝前,极力放轻动作摸出手机,循着本能打给了江予迟。
动作间,她甚至都不敢把手机放到耳畔,只敢掖在袖子里按拨号键,生怕身后人发现异常。
然而,电话还没被接起,沉沉脚步声忽的砸进了耳畔。
“就是你要报警是吧?”
男人说着,一步掠过了她,陡然抢走了手机。
于是,一如多年在筒子楼里的窄廊上一般,一股浓烈的酒气漫入了鼻息。
——就是你要报警是吧?
这是一句凭空出现、完全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
说话的男人阴着张脸,身体堵住了温瑾的去路,更一把将手机砸到了墙上。
温瑾意识到眼前人喝醉了。
又或者,她想,他就是想无缘无故地发一场酒疯。
数年前和外婆同住乡下时,温瑾曾目睹过村子里一个男人打女人,没有任何缘由就动手,砰一声,拿着木杵往人脑袋上砸,好像不知道那样是能砸死人的。
而后又遇见江才封,他抡起板凳时面上既没有兴味也没有痛快,只有几许近乎于麻木的,像是在消遣日常无聊的漠然。
温瑾觉得这些人很难形容。
比起恐怖,似乎更接近于诡异,好像只是披着层被命名为“人”的皮。
而眼前这个人,温瑾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就是那种只披了一层皮的人。
男人仍眯着眼看着温瑾,重复着那个毫无逻辑的问题:“就是你是吧?就是你要报警吧?”
温瑾竭力压住了发抖的冲动,任由他捡起自己被砸坏的手机,大步继续往前。
男人一把将她拽到了跟前。
“跑什么?”
说这话时,他忽而笑了起来,是那种眼角眉梢都溢出一层浮油的笑。
“记起来了。”他冷笑着,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起了温瑾,“你是那个婆娘的闺女,她男人和我们做过生意。”
温瑾再度感到了一阵晕眩。
男人仍在笑,脖颈上的斧头纹身也跟着颤动,一身横肉都在叫嚣。
巷子口忽而传来一阵窸窣,似乎是有人经过。
温瑾拔腿就朝巷口跑去,而就在她几乎要跑出巷子口的时候,毫无预兆的,一双手陡然出现,拦腰把她扛了起来。
温瑾瞬间尖叫出声。
她已经明白他的意图了,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观赏”,他让她跑,甚至就看着她跑,却绝不让她跑出巷子口。
就在这一刹那,温瑾与男人对上了视线。
他看她的眼神,凶恶、空洞,和看吊在案板上的一块肉没什么两样。
温瑾猛地喘出一口急气,脑海里闪过了被红漆泼得面目全非的那扇门,闪过门内跌坐在地的程春湘,以及守在门边,手里破天荒拿了把刀的江予迟。
她忽然无比恐惧,恐惧于自己手中空无一物。
她好想有一把刀,更在这瞬间才突然明白,为什么疯女人的枕下,曾经会放有一把刀。
“放开!”
温瑾咬牙出声,手肘猛地击上了眼前人的脊背,这一下她用尽了全力,以至斧头男勃然暴怒,骤然拿起路边的旧木板,往她头上来了一下。
随着砰一声闷响,一股空前强烈的晕眩感骤然来袭,温瑾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
下一瞬,粗糙的触感攀上脚踝,那双比油漆还恶心的手钳住了她。
意识随时间开始流逝,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加沉滞。
温瑾喉咙里嗡出几声破碎的呜咽,无力动作。
而就在这时,有个人影撞入视线,手里不知拿着什么,像从海里决绝跃上岸边的一尾银鱼,反射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
温瑾下意识叫了声:“哥哥……”
紧接着,刺啦一声,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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