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鸣有时候像尖锐的长笛,也像声嘶力竭后被无尽拉长、只留有奄奄一息的喇叭声音。
耳鸣的时候仿佛能听到宇宙起源,万物走向热寂。
周麦琦捂住耳朵,竭力克制同时发作的偏头痛。
看起来有点夸张,也有点不真实。但对于她这种忙里忙外思前想后的人来说,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已经出来了。”蒋浮淮拍拍她的后背,“头痛了吗?闭眼就好了,闭眼休息一下。”
她闭上眼睛,模糊黑影中有不确切的形状出没,一切都不具体,一切都让人心生恐惧。
有外部条件触发了这些情绪。
于是要通过转移来消耗思绪。
她开始絮絮地念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平复心情。
环上她后背的手温暖又有力量,配合她的节奏轻轻安抚。
周裕树不知道从哪里钻出,在另一头赶来,“姐”字刚脱口,就看见昏黄灯光下相互倚靠的周麦琦和蒋浮淮。
蒋浮淮食指放在嘴边,对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过了很久,经念完了,周麦琦没有抬头,蒋浮淮也没有催促,直到途径的汽车摁着喇叭,吹了两声轻挑的口哨。
周麦琦猛然抬起头来。
“他走了吗?”她问的是那个在酒吧里自称是她爸的人。
蒋浮淮说:“我去赶他。”
*
手机里有很多条未接来电,全都来自没有备注的熟悉号码。
周麦琦也想过一了百了,干脆拉黑。可是血缘亲情不是那么容易断的。
她图的是家人的形式,她的家人图的是她身上流的血和她不断进账的收益。
世界上就是存在这样的规律和模式。
爸爸给她发信息,语气可怜,甚至用了整排的感叹号。
求她接电话,求她回消息,求她再见他一面,他保证,是最后一面。
保证多么廉价,上一秒信誓旦旦,下一秒可以装失忆当作经历了平行时空。
周麦琦一万次被骗,一万次不长记性。
周裕树说:“你别去,你去了我就看不起你。”
周麦琦在茶几前坐了很久,视线涣散在杂乱的书本和摊开的色彩内页中。
“周麦琦,你听到了吗?”
堂弟很少直呼她的大名,此刻精确的点名却像隔着正在运作的鼓风机,她听不清。
等到响指在眼前打过,周麦琦骤然回神。
她开始收拾茶几上的东西。空白本从一堆文字和图画书籍里被翻出,又在画笔的桶里挑出一支黑色勾线笔,周麦琦说:“我听到了。”
*
蒋浮淮忘不掉三年前和周麦琦吵的那场架。
他年轻气盛,爱付出,不爱计较,把周麦琦奉为自己的道理。
中年男性找上门来,周麦琦只请他吃了闭门羹。她对外面那个用力拍打大门,苦苦哀求的人只冷漠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她开了门,答应了中年男性的请求,跟着他去了医院。
“爸爸”的发音很简单,“爸爸”的身份似乎也很容易,“爸爸”却是周麦琦世界里遥远的人物。
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回忆,一度打过想要摘掉他们的共同姓氏的念头。
爸爸爱喝酒,爱抽烟,爱吹牛,爱在亲戚朋友面前说大话。爸爸实现不了的事情,代偿的则是周麦琦。
三岁那年,孩子连基本的意识都还没完全形成,爸爸妈妈离婚了。
周麦琦是在奶奶家长大的。
长到十八岁的时候,她离开家上大学,爸爸重组了家庭,相对来说高领的产妇为他生了个儿子。
基础条件不好的男人和女人所孕育的儿子,带着基础病出生了。
无数次的治疗需要输血,直系亲属的血液不够,爸爸就把主意打到了周麦琦身上。
她一天三份工,连营养都不达标,怎么会有多余的血给那个和她毫不相关的弟弟。
但是爸爸声泪俱下,他说他们家不能绝后。
周麦琦愣住了。爸爸在她成长阶段中的不闻不问和漠不关心忽然变成两记响亮的耳光,抽得她脸颊火辣辣的疼。
原来她连家里的“后”都算不上,原来形同陌路的父女关系也能这么理直气壮。
周麦琦一滴眼泪也没有,坐在输血室,伸出手臂,献了300毫升。
血液是烫的,抽进真空袋是能看见还冒着热气,滚着小小的气泡。
护士要她按压针孔,她忽然觉得恶心,喉管中有什么东西翻涌,对着垃圾桶干呕好一会儿,出现的却只有后脑勺的刺痛和太阳穴的闪烁。
爸爸每一次都说是最后一次,每一次都能装傻忘掉上一次的承诺。
他没有为她出过一分钱的学费,却不断向她索取,只因为不能绝后的荒谬言论。
再后来周麦琦独立了赚钱了交了男朋友。
半夜弟弟病发,爸爸上门哭求,用威胁性的话在门后发问:“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死吗?麦琦,周麦琦,爸爸从小就教过你,家庭才是立身之本,你想被人嘲笑吗?你想害死你弟弟吗?”
五分钟的惶恐和沉默里,周麦琦像从前的任何一次一样做出了妥协。
那一天,是蒋浮淮和她一起去的医院。
她输完血,憔悴苍白得不成样子,连独自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她叫蒋浮淮的名字,她想和他一起离开,这一方亮着灯的人间炼狱,差点要把她的骨头都吞噬。
蒋浮淮走进来牵她的手说回家。
夏天,衣衫单薄,袖口宽大,风扇动时摇摆,没按紧的、出了血的针孔以及迅速乌青的皮肤就这样曝露。
他的手臂上也留下了黄色酒精尚未风干的痕迹。
她问他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没说出话来。
周麦琦却能凭记忆推演,大一那年发入学体检单的结果,她看见过蒋浮淮的血型。
他们是一样的。
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像喝了无数瓶假酒,吃了很多片褪黑素,也像从濒死边缘被拉了回来。
四周都是暗角,视线无法对焦。蒋浮淮的脸变得好模糊,蒋浮淮的触碰没有任何实感。
她觉得荒唐,也觉得好笑。她就快要晕过去了,她真的好难受。
甩开蒋浮淮,眼泪的频率比秒针转动还要频繁。周麦琦跌跌撞撞走到弟弟的病房,那里有好多人,护工、家属、病人,还有查床的医生。
周麦琦什么都没想,走到弟弟的床位前,忽然给了爸爸一个耳光。
*
他们不可以要求蒋浮淮付出,就算是志愿的,也不可以。
这到底算什么?
爸爸口口声声说那是蒋浮淮自己的主意,周麦琦的男朋友自愿替她分担。蒋浮淮也用他轻盈的肢体动作证明他好好的,完全没事。
可是这到底算什么?
献血是她的责任吗?是她需要无偿完成的义务吗?凭什么要蒋浮淮替她来分担。
在这个吸血鬼常驻的家里,只有她担任受害者还不够吗?一定要像增加列车乘客一样,把她好不容易收获到的一点点幸福也拉进如同《釜山行》一样的地狱吗?
周麦琦歇斯底里:“你去死!你们都去死!我没有这样的家,没有你们这样的家人!”
灯都灭了,其他病人拉上了床帘,继母用手捂住了熟睡弟弟的耳朵,爸爸看起来还想狡辩点什么,蒋浮淮却拦腰把她抱了出去。
病房里安静了,走廊中传来大哭,片刻后,变成了小声的啜泣。
她捂着脸说对不起。
除了道歉,没有比道歉更有分量的语句。
蒋浮淮说:“你弟弟就是我弟弟。”
横膈膜抽筋,周麦琦不间断打着嗝,眼睛几乎肿了,整张脸仿佛泡过水一般狼狈。听见蒋浮淮的话,她抬起脸,原先的愧疚统统变成厌恶。
“那不是我弟弟,”她一字一顿,“他就算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那里面的所有人都死了也和我没有关系。”
恶毒,狠戾,决绝。
该说她坦荡吗,该说她真性情到无所畏惧吗?
蒋浮淮拉住她的手,想说些什么。
周麦琦猛地甩开他,“你又不是什么救世主,看见街边的乞丐给两块钱就算了,现在看见病床上躺着个人就要放血给他们?蒋浮淮,你不是圣人,你不要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好不好。”
“我做错了。”他不想吵架,直白地承认下来,“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但是。
宛如纪录片中火山爆发的无声画面,周麦琦的抓狂没有声音,她轻轻的,静静地,眼中含着泪,绝望麻木,好像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坟墓。
“那是血,那不是钱,我该怎么还给你,蒋浮淮,我累得要死,我营养不良,我一个月赚的还不够从前你妈一星期给你的生活费。就算换成钱我也还不起,那是你多少分之一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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