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黎攸只余一只赤红的左眼，它融进了莹缟羽布满血丝和恨恼的那双漆眸，看到了这个女子这些年的等待和痛苦。
再一转眼，黎攸看到了落照怀中那个已然咽了气的瘦弱女子。
那便是她的母亲啊，她本该和师父莹缟羽一样，成为落照妻子门下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修，穿着干净的绯裙行走江湖，惩恶扬善，拥有自己的人生和光明的未来，可现实呢，她的人和她的魂灵都被困锁在了这个对于地表人来说恶臭且逼仄的地方，被囚禁、被侵犯，直到她失去生机。
同时，莹缟羽的身后，落照辰砂的身后，是塌陷的梧伤地下城，是方才还怀抱着满腹的希望，等待着迁入新村新家的梧伤人。
现在的他们的，被掉落的石块砸成了肉泥，被炽热的太阳烤成了灰烬。
不，不止是梧伤人，那些被落照带来的修士，被一众已然疯魔了的梧伤族人发狠似的拼命攻击。
虽然修士们都有着不凡的灵力，可总也架不住已然失去理智为了生存而不顾一切了梧伤鬼们。
一个小修士的耳朵被啃掉了，在另一个梧伤人的口中咯吱咯吱嚼着，他顾不得汩汩冒血的脑袋，仍然提剑应对着另一些张着大嘴飞扑而来，满身怨气的疯魔。
这一切的一切，黎阴或许是源头，但黎火熏肯定也不会无辜！
黎攸的手忽然就失去了力气。
她脱了手的那一刻，一道莹白的身影似一道光电，飞身而上。
就在这时，黎火熏又开了口。
他笑着，但看上去却又不像是笑着，那是一种责备的眼神：“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对得起我吗？”
听闻这句话，黎攸一瞬被点燃，她疯狂持剑对准自己，脖颈处的银铃震颤不停。
“还给你，还给你，还给你！！”
“我还给你，行了吧，还给你，不管是头、身子、手、脚、腿，我还给你，还给你！！”
莹缟羽一惊，连忙回了头。
她的手紧攥着刀尖，鲜血滴落了下来。
黎攸赤眸圆睁，即将暴走的意识在一瞬间回笼。
“师……父……”
躺在地上的那个男的，依旧唇角半噙着假笑。
本以为黎火熏看到黎攸这一幕，也会冲上前来阻止，至少他的眸中会有所松动。
可他却没有。
或许是因为黎火熏没有看到她滴下的鲜血？不，现在满目溃疮，还包裹了一只眼睛的她，这情况还不算是糟糕吗？
她的父亲根本没有那么爱她。
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报复。
忽然，几个满身黑气的人飞扑而来，落在了黎火熏的身上，张开大嘴，开始了他们的疯狂。
莹缟羽紧蹙的细眉一挑，将黎攸往她怀中按了按。
“别看。”
低低的嗓音响在了黎攸的耳边，莹缟羽放下这句话，便飞身朝着黎火熏的方向去了。
握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黎攸点了头。
整个地下城混乱成了地狱。
哀嚎声，进食声，痛哭声，尖叫声，响成了一片。
梧伤族人和旭晟山的修者混战成一团。
带血的溃伤遍布了黎攸全身，她瞬间脱了力，后脑“咚”的一声狠撞在了焦黄的石地上。
也不管这阳光会不会给自己造成伤害了，现在的她，就只是睁着一双眼，木然看着天上那只射着白光的刺目圆球。
她还是第一次用这只赤红的左眼去看这惨白的太阳。
太阳，确实很明亮呢。
一瞬间，黎攸只感觉自己的眼皮重如千斤般压了下来，即使她用尽全身力气想将其撑顶起来，但都是无济于事。
即使是艳阳高照的晴天，
很快，她将自己交给了黑暗。
忽然，一阵铺天盖地的金光冲散了怨气的浓黑，冲着黎攸的身体直入而来，给她带来了一份力量。
她一个骨碌坐起了身来，只见一只金钉拖曳着长长的光尾朝她飞冲而来。
那是在森林那里，作为净化怨气主力的金钉。
忽然，那金钉猛然一转，竟是带出了辰砂身体中的半颗内丹。
金钉和那半颗内丹在黎攸的面前合为了一体，它们猛然钻入了她的体内。
霎时间，整个天空大放起了耀眼的光亮，黎攸身体表面的溃疮寸寸生长。
黎攸的瞳孔登时缩成了针尖般大小。
原来，原来，那个钉下净化金钉阵，彻底将梧伤和绘鸢分隔的人，一直都是她的母亲辰砂啊！
她这是在保护那些绘鸢城人，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
既然这黎阴能囚禁辰砂，那那些地表人也可能会遭受同样的遭遇。
毕竟，在黎攸和她母亲的身份曝光后，整个地下城可是掀起了一场“求地表修者爱侣”热，那时的人可谓极为羡慕黎火熏的。
试问谁不想要一个“已经飞升了的天神妻子”，以及不怕太阳可以去到地表世界修真的神女女儿？
她把梧伤地下城封了起来，保护了那些地表人不入深渊，但也阻断了自己的求生路，这就是莹缟羽遍寻她都寻不到的原因。
为什么黎攸是梧伤地下城第一个，也唯一一个，最后一个梧伤人和地表人的混血儿，这都是因为辰砂阻隔。
黎攸的眸子在一瞬清明，跌跌撞撞地抢身过去，抱着母亲的尸体。
“娘啊，娘亲，”
“你为什么那么傻，娘，娘亲，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都这样了，还要想着帮他们净怨气，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自私一点，自私一点吗？”
梧伤众人依旧在吃，黎攸一个侧目，瞥到了一个熟悉面孔，那是黎火熏的亲卫。
黎火熏的一切事都由他来亲手打点负责，所以，辰砂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现在，这名亲卫已然丧失了理智，和一群其他的梧伤疯子埋首在一堆不成形的烂肉中疯狂啃食着。
他四肢着地，滑腻的血水从他的唇角流下，只听“咕咚”一声，那混着涎水的红肉便被他一口吞下。
再往下一看，地上的那堆烂肉的衣衫似乎十分眼熟，他正在啃食的，正是他的前主人，梧伤地下城的王……
他这梧伤畜生，分明知道她的娘亲被囚禁，分明知道，分明知道啊，可他依旧不管不问，甚至助纣为虐，帮着黎火熏去囚禁她啊！
黎攸双眸赤红，绯剑应声而来。
都是因为他们，都是因为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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