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蘩将布施的地方出人意表地定在了内城。
内城面积小,一次能挤进来的人有限,而庄清蘩下令今天只留一个南门通行,其余角门通通关严,并派衙役看守,确保无人进出。
青布棚早早搭好了,并架上几口大铁锅,侍从都在棚下熬粥。
程立昱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表殷勤的机会,主动派遣府中半数家丁前来帮忙。
庄清蘩自是无不同意,但只让程府小厮做一些杂事。
天色曚昽,奶白的粥水熬煮得比净空还亮上几分,长柄大木勺下锅搅动,热腾腾的咕嘟冒泡声不断响起,如好动的银鱼趁雨落下前最后放声吐泡歌唱。
对饥肠辘辘的灾民而言,只是闻着这香味,就如盖了一张阳光暴晒的棉被般满足。
从后往前瞧,队伍已成几条长龙。站在城头从上朝下看,点点攒动人头昏黑渺小,勾连成数百只倾巢而动的蚂蚁。
而尚未进入内城的灾民只能翘首以盼,希望里面的速度快一点。
庄清蘩长身玉立,头戴一顶展脚幞头,着一件牡丹团纹紫圆领袍,领口贴砌红色里衣,见她右手负在身后,风吹的袍边翻飞作响,露出半条同色百迭裙。
清瘦腰间环有玉制革带,上缝缀圆形带銙,兼刻宝相花纹,稍有大动作,便出金玉相撞之美声。脚上穿了一双白底黑皂靴,衬得身量更长。
程立昱独自靠在角落,低头看看自己穿了十余年的青袍,眼神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羡慕。
他也想换个颜色穿穿,不过快了,今日之后,他便能平步青云。
庄清蘩高高立在十米高的城楼之上,不时观察忙中有序的队伍运作。
一旁的张叔景嘴里念念有词,动作有些哆嗦,仔细一看是在发抖。
“有些紧张?”庄清蘩闻见磕绊之语,背身去搀张叔景,小药童跟着上前,扶着自家老师。
“我只是登高望怯。”张叔景不让庄清蘩扶,抚顺胡须,挺直胸脯。
若是换作平常,庄清蘩也许会揶揄一番老小孩,只是场合不对,故而只点点头顺着表示:“人之常情。”
程立昱见这抹弯身的年轻紫色,心中郁结几分。
但一想到等着喝粥的灾民,他又顿时开朗起来。
旭日东升,粥水已经熬好了,等待已久的人群也有些躁动。
“陛下惊闻齐安遭遇天灾,痛心疾首,特命我来赈灾。即日起,官府每日施粥两次,上午巳时,下午申时,凭赈票领粥。”庄清蘩玉指间握着一个铜喇叭,吐字明晰嘹亮,声量铿锵有力。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人群中满是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但无人关心来赈灾的是庄清蘩还是谁,他们只在意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只须再检验一番,便能正式凭赈票分粥。
程立昱兴奋地走向前,他非常期待庄清蘩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场面。
衙役抽出一根筷子,就近插入了一个锅中。
木黄色的筷箸挺挺立在粥里。
程立昱居高临下望着,这群愚民怎么还没反应!
这筷子怎么会没有没入粥里?
他明明将仅剩的那些粮食都处理了,她哪里来的粮食熬粥?
筷子怎么会立起来,这粥有问题,一定是假的。
庄清蘩侧目睥睨,并未撕开二人中间那最后一层薄薄的遮羞布。
昨夜她便知道程立昱悄悄将米仓内的余粮悄悄运走了,是准备让她今日无米可炊
好在齐明为人虽一般,干活很是麻利,已将需要的粮米都送过来了。
为了不让程立昱使出更坏的招数来,庄清蘩只装作他的计划天衣无缝。
“无妨,无妨。”程立昱又在心中安慰自己,他还有后招,庄清蘩只是晚些死罢了。
庄清蘩捧过熬好的粥,率先做那第一个喝粥之人,见她迅速喝完,而后将高举空碗示意。
灾民早就等不及了,根本不在乎看得清楚与否,急切地等庄清蘩发号施令。
有披甲持刃的官兵在场监督,难民一个一个排队打粥,一切都井然有序。
电光火石间,人群中传出摔打土碗的声音,劈里啪啦。黏稠的热粥被人毫不吝惜地泼在上。
程立昱双眼一亮,浑身燥热,不怒自威,大步向前,摆出一副官样,扬声:“放肆,竟敢挑衅钦差。”
张叔景觉察异动,立刻跑向前想仔细观察一二,嘴里不也忘低声骂一句:“真是个拉偏架的东西。”
庄清蘩不看程立昱,眼神里无波无澜,除了城墙上的人,谁能听明白这狗嘴里吐出的什么材质的象牙。
程立昱才意识到底下人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他娘的,粥里有沙子。”
“这是给人吃的吗,狗都不吃。”
“还有没有王法?没人管了是吗。”
一声喝起,八方跟随。
庄清蘩安排的人迅速抓住一个带头摔碗寻衅的人。
“当官的欺负老百姓啦。”被擒住的那个男子扭来扭去,用头撞击侍卫,试图引起更大的动乱。
“是啊”“是啊”,不断有人应和着,有人还想出手帮忙,宛如受欺负的人是自己。
“噌”——一只羽箭朝那人面前射过,仅差一步之遥,便能没入皮肉之间。
怀枝挽弓,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又补射第二箭,与第一箭并齐,不偏毫厘。
紧接着城楼上迅速围了一群身穿黑色甲胄的威严官兵,他们手中也持着弓箭,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似是嗅到了危险后的本能,不断有人想朝城门跑,而内城的门却不知在何时被关上,。
程立昱顿时大惊失色,庄清蘩竟越过自己调动县兵,有人叛了自己。
实则不然,半数是庄清蘩自己带来的暗卫,可比县兵厉害多了。
不行,他不能看着庄清蘩这么轻松地掌控全局,程立昱挣着上前,伸手去夺庄清蘩手里的喇叭。
庄清蘩灵活偏开身子,程立昱一片衣角都没摸到。
庄清蘩单手拎起半边裙摆,抬起黑色皂靴,一脚踢向程立昱膝窝。
“请程大人休息。”庄清蘩不由分说地让人把倒在地上的程立昱架下去。
程立昱疼得五脏六腑跟着震动,但也不妨想透了局势:怪不得只选在内城赈灾,好一个瓮中捉鳖啊!
竟是自己给庄清蘩当成了活王八。
小药童看着这一幕更是解气,面上尽显眉飞色舞之态,恨不得往程立昱身上啐一口。
张叔景拍了一下小药童脑袋,单手捻须,示意他别这么明显,而后自己却真往程立昱那边吐了一口唾沫。
天空几乎明净,但城楼上乌压压站着的一片,让人感觉透不过气。
灾民们如被困之鱼,本能地害怕,好在发号施令的人不是刀俎,而是一方净水。
被擒的那个男人见与主人家安排得不同,程立昱迟迟没露面,只觉惶惶不安,也不敢撒泼了。
他被吓得一个劲地左摇右晃,整个人直哆嗦,腿更是直接软了,双膝几乎跪下来。
两侧的扶着的侍从提了几次,才勉强站稳。
“诸位,听小老儿一句劝。庄相此举并非害人。不长期大量食用沙子,对人的五脏六腑是没有大影响的。”张叔景接过递过来的铜喇叭,称药从不需要看称的手一直忍不住打颤,因紧张而微抖的声音从城楼上传下来。
张家在齐安几代行医,说话有时比官府还有效用。
百姓镇定下来,也不再朝南门那边挤。
庄清蘩向张叔景一拜深深致谢,继而向怀枝比了一个手势。
“这位公子,您真的是灾民吗?”怀枝早已走下城楼,会意夺走男子的赈票,强硬掰起他的手。
“赈票上写着你是农人。农民常年年耕作,掌心上都有老茧。而你只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附一层薄茧,倒像是读书人的手。”怀枝将他的手强硬掰开,拉着他朝一旁的百姓展示。
“况且哪有您这么白净的农人。”怀枝用异样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此话一出更是议论纷纷,话题中心已然变了,众人的目光都打在男子身上说得他的脸色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眼见效果已然达到,庄清蘩举起喇叭,高声质问,“若你真的饥肠辘辘,看到地上有一块饼,你会因为它沾了灰尘而不食吗?”
“同理,你如果真饿了,会因为粥里掺了一点沙,影响味道就不吃了吗?”
“如果真的有害,我是最先喝的那个,也是我先死。”
朱紫色的大袖随风飘扬,几绺乌发打在庄清蘩光洁的额头上,大家看不清这位年轻丞相的面容。
“有些人,明明有能力扛过这场灾祸,却冒领粮食,抢老弱妇孺活下来的机会,应该吗?难道大家都活下来,不好吗?”
明明没有魁梧奇伟的身材,可这个拿着喇叭吼喊、站在高大城墙面前的女子,却比铜墙铁壁更让人安心。
张叔景欣慰地点头,昔年民间说老宋相往那一站,就是国泰民安的模样。
如今,她的学生也是这个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258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