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般,代纪将芸娘等人先行遣送回宅院,自己照例去馆驿天字号房内通报相关事宜,只是这次有些意外,姬夜并不如往常一样坐在会客厅内等她回来。
今日意外遇见卓旬,这人竟也与郭绪案有些微联系,且她爱重卓旬的水利之才,并不想将此人才重落人间,消亡于人海。因此临走前她特意给了卓旬批命,有公文在身,特权特许,他可以随意进出民间禁行的海域,也有官船为此保驾护航,可以专心醉于海上学术。
她特意过来,便是想要朝姬夜讲述卓旬之事。
虽不想与姬夜有君臣之外的纠葛牵扯,但君臣之内,政事民生,代纪并不排斥与他同谋。
如同姬夜所说,他最信任之人是自己,虽不知他这份笃信是因幼时青梅竹马之情,还是因为与自己父亲的师生之谊,但她于政事上,最信任之人,也是他。
因她知晓,前世他为君时是何等样貌;也因她曾同他一样,登基为帝;又因种种和他英雄所见略同,于这当乱不乱的世道中,便与他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有位小役恭敬上来提醒道:“殿下在市舶司,公务缠身,要晚些归来。夜深了,女郎可先行回归。”
两人各忙各事,只有晚间才可相谈互通决策。是以,代纪并未听从小役规劝,就此回程,而是在会客厅书案前落座,想要边处理政务边等姬夜归来。小役见了,也未再多加规劝,安静奉上茶水便退下了。
但姬夜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忙碌,代纪在房内等了又等,内侍茶水奉上一杯又一杯,前几夜隔帷论道相关学子的策论筛选批注完,她还未等到姬夜归来。
天字号房视野开阔,代纪暂且停下书写,扭头望向窗外,舒缓静憩片刻。
夜色沉寂,月藏云下,半掩半露,仿若一位羞赧美人朦胧浅笑。远处海域辽阔,星星点点灯火点缀成一条人间星河,绵延数里,最终化为一道蓝光消失在天际。
夜风贯窗而入,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让人紧绷的神经随之舒缓下来,寂静之中,疲倦悄然侵入。
风有些大了,撩得蟠龙灯盏上灯花左右摇曳轻舞,劈啪作响,随后风又打了个旋,拂过窗边桌前,掠过她额角碎发,吹动桌案纸张书集。
夜半二更,万籁俱寂,书页翻动的哗哗声响便在静谧中显得尤为响闹。
桌案上传来轻浅均匀的呼吸声,代纪伏趴在案上,手中还握着朱笔,已然进入梦乡,睡得沉静。但这沉静并不安稳,书页刚哗哗作响,她的眉头便微微蹙起,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天字号房门外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道颀伟玄衣身影轻轻推开门,发出细微声响。
姬夜探身进来,凌冽目光触到窗边那道红色身影时,柔和下来。
灯烛摇曳,蟾光溶溶,明明整个场景光线明亮,但姬夜却觉得万物尽失色,虚无之中只余伏在案上浅睡的人熠熠夺目。他脚步轻缓地移到桌案前,先是低头凝视了她的睡容片刻,这才伸手止住翻动的书页纸张。
扰人的吵闹声消散掉,代纪眉头渐渐舒展开,还未苏醒又进入更沉的梦境了。姬夜不免浅浅一笑,将她手中朱笔轻轻拿出搁置在笔架上,又将因为贪凉放得格外近的冰盘移远些,随手帮她整理着桌案上批注的策论。
姬夜一边翻看,一边整理。夜色寂寂,稍有响动,都显得极为清晰,他手上动作却悄无声息又细致娴熟,像是极为熟悉案上熟睡的红影,并未惊醒这位睡眠极浅的人儿。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离开,而是轻轻撩开衣摆,在她旁边蹲踞下来。他身形高大精壮,如此蹲下来,却还能跟桌案上熟睡的面容平视。
借着洒下月光,姬夜伸出手,替她整理着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规整好,手从她额发上离开,却未真正移走,悬在头顶,似乎还恋恋不舍。
月光投映之下,姬夜那张威仪面容褪去冷峻犀利,显得格外柔和。
他眸中反反复复的情绪翻涌又平息,悬在头顶的手克制又留恋地,沿着她的侧影勾勒。她今天梳了不同于往常的装扮,鬓间带花,红袍俊朗,于是勾勒从那尖尖双螺开始,往下是她圆润额头,紧闭双目,浓密睫羽投下一道厚重阴影,遮住了眼下那颗小痣;再往下,是笔挺鼻锋,不秀气,为她面容添上几分锐利;再往下,是与锐利相反的,柔软的双唇。
指尖隔空停顿在那处柔软,他心想,她今日点了胭脂,很衬她。
这张脸依旧风华绝代,依旧昳丽如精魅,但闭上那双墨瞳,又似乎有些不同,她显得温和了些,没有那么冷沉阴郁。
姬夜目光长久停留在这张面容上。
月光更加惨淡,夜风也更寒凉,天空有些阴沉,几道闪电划过,一场潇潇夜雨骤然袭来。
夜雨来得又猛又快,不一会就浇透了这座城,弥弥雨雾升起,冷意透窗而来。
代纪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忽闻夜雷轰然一声闷响,骤然惊醒过来,双目睁开之际,手已压在蹀躞带处长羲刀上。
她目光怔怔落在桌案上,缓了好一阵,才神智凝聚清醒过来,方才是在做梦。
时隔多日,她又做噩梦了。
代纪有些疲累地闭上双目,或许是因为今日选了把宝剑想要回赠他,所以才有所梦。梦境一如往常,梦中姬夜拿剑把她毫不留情刺穿,让她以命偿命,赎还自己的罪孽。
“阿姬?”前去关窗的姬夜听到急促的喘息声,蓦然转过身来,见代纪已然醒来,神色却怔忪,以为她是被雷声惊到还未回过神来,试探着唤了她一声,又走到她旁边,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落在她后背,想要安抚她,却无意间碰到她后颈肌肤,冷汗涟涟,一片冰凉。
他又开口唤了一声:“阿姬?”
姬夜察觉她状态似有些不对,在她身旁蹲下,伸出手,轻轻抚上她面庞,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目光关切又焦急,想要探究她神色。
代纪胸口闷恶难言,胸膛急急起伏一阵,才渐渐匀稳平静。她睁开双目,欲开口回话,但觉喉咙深处涌上难捺咳意,刚展眉又蹙起,捂嘴咳嗽起来。清癯长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青筋微凸。
咳嗽声好一会才停住,代纪长缓一口气,眸光流转,抬起眼来。
经年累月,噩梦带给她的痛楚与折磨也层层叠加,反复难消。即使她现在已经清醒过来,依旧头晕目眩,昏昏沉沉,脏腑绞痛。
尤其在对上姬夜那双因凌冽冷漠而显得格外深邃的凤眸时,更是不由心悸。
姬夜见她似回过神来,但脸色惨白,神色忍痛不堪,更是心疼怜惜,一手抚背,一手抚脸,轻声问:“又做噩梦了吗?”
透过他的双眸,代纪倏然想起自己重生归来时,似乎也因小睡做了噩梦如此狼狈不堪,也是如此被他柔情呵护。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他身上冷冽梅香悄悄侵染她的鼻腔、外袍、内腑。
他身上气息,让她平静下来,心安下来,可因如此,她心中又无端烦躁起来。
稍顷,代纪又恢复冷淡神色,漠然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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