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芍先前只当是寻常的邪祟作乱,虽是共生境的怪,严必行一幅势在必得的模样,他自然也不能差,可若事关圣者,或者这怪本就是圣者的怨念所化,那——
他只觉周遭寒气逼人,刺骨的风刮在他脸上,比针扎得还疼,隐约似有人气若游丝地呼痛,他听不分明,心神却已大乱,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宫芍才退,便见那瞎子和三个小屁孩儿已走向了跑堂的伙计。瞎子的兜比脸还干净,就这么空手往托盘上一放,便有一座黄灿灿的金条小山落在了盘上。
伙计险些没拿稳,两眼都看傻了,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嘴角快咧到耳根,忙不迭让开位置,冲楼上吆喝:“贵客五位,来迎!来迎!”
宫芍怔道:“这又是什么邪术?”
小白撅了噘嘴:“你这人说话好难听,怎么你不认得的术都是邪术了?归乡梦是攻心的恶咒,若心智不坚,便会被自己生出的恐惧吞噬,若心智够坚,自然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
“只要你坚定地相信自己有这么多黄金,你便能变得出来。只要你相信自己无坚不摧,自然也诛邪不侵。”
宫芍不是没见过幻象术,各种破咒的心法他都有所了解,静心不惘的法器他也已戴在了手上,却从没听过这种光靠“相信自己”便能无坚不摧的法门。况且,那瞎子分明就是一无所有,怎么就能自己骗自己有这么多金子,还深信不疑呢?
“下五境修身,上三道修心。”宫芍浑身冒着冷汗,“他难道……”
春悯走得快,这三楼的楼梯都已经走了一半了,才发现身后的小个子大队少了人,转身探头,看向宫芍满头大汗的模样,纳闷道:“这才几步路,小兄弟怎么就虚成这样了?”
能不虚吗!
宫芍连忙跟上,却又不再问了。许多大能脾气古怪,对方既然没主动提,他自然也不该问,若是不巧惹恼了对方,他哪里能活着走出去!
这人究竟何门何派的?宫芍思绪烦乱,跟在后面,不自觉地盯着春悯的后背走神。
修士到了香盛境后,衰老便会变得十分缓慢,几乎算是得了长生。
这道人瞧着二十左右,也就是说,他最多在二十便已经是香盛境,并且还顺利入道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且不论能不能成,这种人哪怕真不是什么大门派出来的,也绝不可能迄今都寂寂无名!
宫芍不自觉地咬了咬指甲,不曾注意他手腕上的镯子已经紧紧地箍紧他的肉。
他看起来分明跟我差不多大,宫芍的拇指被咬得出血,二十岁,二十岁的入道,先是严必行,再是这个瞎子,为何总有这样的人横空出世?
几人各怀心事踏上了三楼。
刚一上去,便闻到了一股恶臭。
朔风如冰刺扎来,顶棚的积雪簌簌落下,却也埋不干净空气中飘荡的臭味。那是屎尿与脓疮溃烂的气味,混合着禽畜棚草的腥臭。
没有舞乐,也没有人声,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
一个人影似一张破旧的草皮,半边埋没在雪里,发丝上挂满了霜,听不见半点声息。
那是奄奄一息的赵文清的旧影。
众人齐齐静默。
春悯久久地望着那黑影。
或许是因为其他的记忆太少了,所以春悯对飞升后的事情记得特别清楚。
那天不过是个寻常日子,他坐在游廊边的长椅上,吊兰的垂絮被人遮住,回过头,便见是陆不苦,那把大刀亮闪闪地别在腰间,春悯看着便觉得胯疼。
她说请他吃个茶。
结果是骗局。
茶没喝两口,话说了一箩筐。
陆不苦单手托着茶杯的底座,轻声道:“我找到他时,他坐在一个废弃的马厩里。衣衫褴褛,饥肠辘辘,身上散发着屎尿和烂疮的恶臭,马厩上的茅草被人偷得差不多,雪落下来,将他已浅浅地埋住。我那一刻以为他已经死了,可上前了一步,便听见他还在细声喃语着‘好心人,给点活命钱吧’。”
陆不苦请他喝的那口茶着实难喝得惊人,据说是中青名产,但春悯不理解为何茶能是酸的,喝了一口便不碰了,只安静地听对方说话。
“我陆不苦自问从未对不起谁,可我看见赵文清坐在那里,整个中青的救命恩人落得这幅模样,我忽而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颜面见他。”
“自那时我便决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敬他,护他,只要我活一日,便不能叫他往后的日子有半分不顺遂。”陆不苦顿了顿,“可我却不知这是不是对的。”
春悯看着那酸茶,神色淡漠:“为何与我说这些?”
陆不苦便笑:“因为我与旁人说这些,他们会替我忧心,但你不会,你不哭不笑不悲不喜,前尘旧事都忘得干干净净,像面程亮的镜子立在我面前,与你说话,我像是才能看清自己。”
“今日叨扰,这酸叶茶也像是不合你口味,你以前分明说自己是爱喝的。”她起身,像是松了口气,“我此去中青要些时日,也不方便带着不尽,你若得空,烦请帮我照看一二,多谢。”
她先谢了,春悯便不好拒绝,只能应下。
那日他们分别,陆不苦下中青除祟。
一月后,赵文清将陆不苦的死讯传回。
再三日,苍茫海神居叛乱。
自回忆中抽离,春悯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慢慢蹲下身,伸手去扫那黑影身上的雪。
人形并不清晰,约莫是身上各种各样的瘤子和脓疮太多,轮廓都被模糊了。
“那五个孩子受害不是因为他们的年龄,而是因为有四个是乞儿。”青白见此景喃喃道,“其他修士进来无任何异常,独独我们进来后却见这祟物现行,是因为您穿得太过……简朴。”
此间罗金楼,贫者不可进。
此间凡尘道,贫贱当死。
朔风里传来唱段,细而悠长的曲调,像是某种隐匿的哀悼。
“冬雪来时叩樵门,跪听铜子伶仃碗,门不开,门不开。曾言富贵皆身外,金玉其心价难猜,罗金散,罗金散。”
随即梆子声起,夜已三更。
那梆子声宛若老鼠出洞的号令,雪景如潮水般褪去,浓重的黑影在地面爬行,朝着他们迅速围来!
青白大喝:“来了!
黑影已抽出人形,人形都是跪着的,高捧着碗,形似乞丐,膝行而来,嘴里嘟囔着:“好心人,给点活命钱吧……”
“好心人,好心人……”
几人被团团围住,小青的衣角被黑影碰到,顷刻间便成了粉屑!他大叫一声,惊叫道:“这不是幻境,它动真格的了!”
春悯右脚踏地,只听凭空一声钟音,一道罗网金光阵霎时起阵,将他们拢在其间!他二指立起,一边掐诀一边道:“要断这邪祟的罪,你们需要什么?”
“名,理,罪。”青白急忙答道,“名字,成怪的理由,还有犯下的罪过!”
春悯点点头:“其名,罗金楼。”
几人一怔,不待追问,春悯接着说道:“其主赵文清散尽家财援手中青,以致自身一贫如洗,流浪街头。他本觉得钱财乃身外之物,可真正衣衫褴褛,饥肠辘辘之时,却发现拥有的一切都随之而去,连屈辱的资格都没剩下,活着便已难如登天。他悔不当初,屡屡徘徊在曾属于自己的罗金楼前,罗金楼吸食了他怨气化怪,此即其理。”
三镜仙怔然道:“圣者他……后悔了吗?”
尝过贫贱至死的滋味,才知世上最容易说的话是“钱财乃身外之物”,最难过的却是身无分文的日子。
乞丐的乞讨声越来越大,也越发尖锐。残缺的碗砸在金阵上,如升堂前皂吏敲着水火棍一般铿锵,春悯低头看着那些乞丐的影子,每一个都像是当年的赵文清,又像是这世间最随处可见的贫民,此生既没被剑指着,也不曾直面妖魔,甚至没几个人在意他们,却也能被“穷”这个字活活磨死,成鬼生怪。
春悯将手中的符箓贴在了那连绵的鬼影之上。
“其罪,杀幼童五人,勾结罪仙一位。”
那符箓之上金光大作,如一片金沙淹没了一道道泼墨,那墨迹还在呢喃着,细说这贫贱,似这片大地上亘古的疼痛。
三镜仙躲在春悯身后,小心翼翼道:“这便成了?”
春悯摇头:“没,跑了,这楼是它的本相,在其中很难抓着,待出去后直接用明火诀烧了干净,当务之急先审那老神仙。”
金沙退去,那黑影也跑得无影无踪。退潮后那布满灰尘的地面便露了出来,还有那角落里蜷缩着的人也再无处可藏。
那人花甲之年,须发全白,佝偻得像只鹌鹑,一身白袍眼下跟春悯那布条一个色,像是从煤堆里新鲜挖出来的。
春悯看着老神仙颤颤巍巍发抖的模样,和他第一次瞧见棺材里的赵文清时如出一辙。
“老先生,既然知道要躲,那便是知道自己犯了事儿。”春悯揣袖走过去,“多余的不提,我只跟您打听三件事,您老实说了,我去尊君那儿替您说两句话,或许能免了散魂。若是不愿意说,三镜仙在此,当场便能断罪,我就地给堆个坟,也算您衣锦还乡,如何?”
老神仙没有半分犹豫,手脚并用地爬过来,伏倒在春悯面前,舌头打结道:“不、不敢……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没认出来是倏山仙亲临……”
“这便算废话了。”春悯说,“我赶时间,您能说就说,不能说便算,我还急着回去料理你主子呢。”
老神仙涕泗横流,磕头道:“倏山仙请讲,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春悯回头和三镜仙对视,随后起身让开了位置。他站在了那少年修士旁,那宫芍也不知是不是吓傻了,从方才开始便一副傻愣愣的模样,一句话不说,梦游似得跟在他们身后瞎转。
三镜仙并肩站在了老神仙面前。
小白开口:“第一问,你为何囚禁疏怀圣者?”
老神仙的脖子细,脑袋大,头倒在地上,沉重地像是支不起来了。
“苍茫海一役,赵文清向罪神和祟物投诚不成,反被重伤。”老神仙咬着牙,脑门的汗濡湿了地板,“他天魂受损,又被吓疯了,我怕他疯了之后乱说话,不得以将他囚禁了起来。”
小白点点头:“此言为真。”
接着是小青问:“第二问,狂语真君之死,是否是你二人的算计。”
漆黑陈旧的旧楼里,只有老神仙吸嗡的气音。
“……是又不是。”
春悯皱眉:“何解?”
“……不能说。”
小青眨了眨眼,眼珠褪色,白瞳如一小镜镶在眼眶中,点头道:“不错,此问有禁忌,不可说。”
春悯伸长脖子,没懂:“什么意思,什么禁忌?”
小白心直口快,奇道:“您自个儿用了这么多年,怎么都不记得呢?”
“我?”
“正是!”青白莫名拔高了嗓门,将小白的声音按了下去,“就像三始神的本名我等点化仙不得直呼一般,如若犯禁,轻则折香,重则散魂。这禁忌有天道自然的,也有人为的,老神仙身上有疏怀圣者定下的‘不可说’,且他身上的禁忌是死忌,哪怕他不顾一切想说,在说出来之前就会即刻暴毙。”
这等离奇的手段春悯还真是头回听见:“这么邪门儿?这赵文清有那么厉害?”
“禁忌的强弱,与施术者和施术的内容有关。施术者投入的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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