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白日的雪是自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已经压到膝上来了,厚衣一件叠一件,才勉强不会冷得手发乌。
“司姑娘,小半年不见,瘦了不少!”绣娘将卷尺绕过玉悲腰间,比当初夏天家来的时候瘦了整整一圈,细细的腰身看上去不像个习武的。
玉悲冻得直哆嗦,量完身赶紧系上里衣外袍,层层绒毛把人裹起来,快速搓手心,才没那么冷,“家里太操心,怎么能不瘦。”
只是玩笑,没想斥责什么,玉悲说完便笑了,绣娘也跟着笑,把玉悲身量都记好了,送到账台上,“您的衣裳过半个月来,您那位的要过一个月,别记错了!”
玉悲道好,付完账随口跟绣娘几个打听之前花巷死了的那个头牌儿。
绣娘打理布子,抱一叠进绣间,“谁晓得他惹了江湖道上哪个人,那天当场就砍死了,脖子上斜着一道刀口,忒吓人!我回去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玉悲比划一下,“这样斜砍的割口么?”
绣娘探头瞧,“是呢!就这种。”
不太明白玉悲追问这些的意义,出于和玉悲交情好,也就说了。玉悲这段时日以来差不多和江湖道上做了切割,和玉霍说清楚后,她时不时和郁菩外出,不作掩饰,明眼人都知道他二人何种关系,绣娘有什么话也不好跟玉悲绕弯子,玉悲性子好,郁菩可不是,谁知道这家铺子外蹲了多少眼线。
“麻烦您了,我先回去了,”玉悲温和笑着,拉过绣娘的手,悄悄塞她几两碎银,绣娘意外一笑,会心点点头。
师门有自己的一套刀法,下刀时腕骨会小幅度地转,用一股巧劲,这样下刀省力,速度快,还能更快地收刀,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会留下特殊的割口,一道平整的、倾斜的割痕。
赶在天黑之前,玉悲上山,回头,看不见身后有人,她不清楚是否有番役跟着她。
“吊子汤,卤炖蹄膀,孜烤雉肉!师父尝尝,都是我亲手做的!”
院子发着微光,玉仪豪畅的声音荡在其中,碗筷碰撞的清脆声亦跟着传出来,玉悲悄悄上前,两手轻放在院门上,不敢推开。
“玉悲,回来了就进来吧。”
玉悲推开门,埋下头进去,眼神乱瞟,玉仪牵着她,刚要入座,司潋起了身,她杵着一根银柺,慢吞吞走过来,抬手,银柺敲在玉悲的后膝,玉悲就跪下了。
司潋年岁有些大了,皱纹堆叠在眉眼后,或许年岁大的人自带一种严肃,连眉头都无需刻意皱,就能显示出威严。
司潋道:“你还晓得回来,回来也没什么好事,跪着吧,你知道错了再起来。”
她没心情继续用膳,转身回房,玉仪做的一桌膳一口都没用,玉仪送她回房,转而回来找玉悲。
玉仪给玉悲膝下垫个软垫,找了斗篷给她披,顺道捻她头上厚雪,“玉悲,这回回来还走不走?”
“要走,只是回来找玉霍,”司潋彻底消失在院子,玉悲不等谁应许,自己就站起来了,把斗篷还给玉仪,“他前段日子有没有下山?”
前段日子恰好就是西厂出事的时间,西厂接二连三出事,又叫人逮住把柄,通京传谣,说西厂有鬼,西厂怨气太重,遭了报应。
玉仪仍旧向着师门,听玉悲问,心里清楚玉悲是疑心玉霍,她道:“下过山,你想做什么?”
院子里灯火暗淡,人气也淡,玉霍不在院子,玉悲便抬头,和玉仪对视。
眸光碰撞,玉仪眉尾挑了下,勾唇捏玉悲脸蛋,“小东西,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可以挑,也有千万里地方可以去,西厂算什么,西厂的主父算什么!你的命是你师兄捡的,你难不成要为了那些个阉人和你师兄不对付吗?”
“师姐,你说得好严重,我才没有那样想,”玉悲卸刀,塞给玉仪,“我就是想见见他,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玉悲从小有天分,习武很快,习得又好,三个人里面,她年岁最小,却也习得最精,因此拿了一把最重最锋利的刀,就这样递过来,玉仪一时竟拿不稳。
“他在山下酒楼买酒,除夕人多,恐怕还在排队,”玉仪说完玉悲就走了,她顿觉不对,放下刀追玉悲,“你做什么,刀不要了?”
玉悲点头,“我以后不会回来了,你们也不要怪郁菩,他们确实可恨,但他们要活就只能干些坏事,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总之会劝劝他们少对百姓干坏事的。”
玉仪心里一下就窜上气,抬手扇玉悲一巴掌,“你很好,很好!”
玉悲被扇懵了,却也没什么神情变化,她低下头,“没有郁菩我也会跑。”
走时,玉悲看了眼玉仪,轻声中带着乞求意味,“放过他们吧,也放过我。”
玉仪打完就后悔,想要道歉,说不出口,砸了玉悲的刀,坐在院子的长椅上平息一阵,回房找司潋。
司潋望着山道上越走越快的人影,叹口气,“你给她斗篷没有?”
玉仪此时的气也消了,坐在司潋身边,“方才气上头,忘记给她了,回去估计要发烧。”
爱太过,就把人缚起来,缚在爱的囚笼中,出不得,玉悲在很小很小,才有了一点记忆的时候就已经是漂流在外的小乞儿,那年子的气候一直不好,就像今年一样,天天大雪大风。
玉霍捡到玉悲,把她带回师门,小小的玉霍背着一个更小的玉悲回山上,玉悲至此有了家。
司潋早年有位相好,在玉悲来到之前触怒权贵而死,那时玉仪玉霍已经下山,走过外面的路,再去拦他们也没有意义了,便把玉悲圈起来,无微不至地爱护她。
说师门,不如说这是个小家,母亲在外吃过亏受过伤,不愿意让最小的子女再受伤。
玉悲想,她是生来的一副贱骨,不懂得师父与师长的呵护,一个劲就想往外跑,开智以后就想跑,始终没能跑成,去年除夕,她终于跑成了。
她时常惭愧,愧对师门对她的爱护,也会苦恼自己的心往外撇,但更多时候她没心肺地抛弃这份情感。
泯灭自己和冲出去,她选择后者。
为此,她想补偿师门,这一年来不仅是在外到处玩,也会做杂工,寄钱财回去,看到合适的柺杵,漂亮的衣裳,精美的刀刃,统统寄回去,给师门。
酒楼矗立在眼前,灯红酒绿,喧嚣热闹,进来时,玉悲收到不少打量的目光。
玉霍打完酒,见到玉悲的一瞬间变了脸色,他赶紧拉着玉悲出酒楼,急切说:“你怎么还来?”
玉悲道:“我来见你一面。”
玉霍道:“见我怎么不传封信过来,现在酒楼有你的赏拿你知不知道?”
“我?”玉悲笑起来,“谁想杀我?谁又杀得了我?”
“你倒是猖狂,”玉霍没有对她生气,即便上回她挣开链子跑了,回想起来也奇怪,玉霍更多的是怪自己把她像动物一样栓起来的羞愧,而非怨她乱跑。
玉霍给玉悲一壶酒,“来这里做什么?”
“见你呀,”玉悲接过酒壶,拔开塞子嗅嗅,醇香酒气喷出来,光是闻着就让人发起醉来,“郁决是被你用了一刀吧,狗也被你剖了。”
离开酒楼,外面都是雪,对方变得影影绰绰,玉霍喉间滚了滚,一番沉默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回师门吗?”
玉悲再道:“还做过什么吗?”
玉霍没有回答。
玉悲将酒还给玉霍,“刚才回去过了,这道是专程见你,我先走了,以后不要给我寄信了。”
玉悲走得潇洒,头都不回,哪有这样狠心的人呢,反正玉霍没见过,他道:“你就这样叛师门,以后还有脸面用师门的功夫么?”
是威胁,是讽刺,玉霍自己都还没反应上来就说出口了,说得也是,玉悲是从这里出去的,出去以后难道还没脸没皮地继续用着师门传给她的刀法么?
玉悲抿唇,不说话。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玉霍察觉自己说得过分,但他不服气,“你之前接了郁菩的赏拿,迟迟没有结算,又出现在郁菩身边,叫幕后那人瞧见了,这边都是你的赏拿,都说你狼心狗肺,贪财无底,投靠了阉人,做了阉人的女人。”
“我就是啊,有什么可否认的!”玉悲瞪向玉霍,跑起来,融入雪夜中。
玉霍长久注视她背影,捏了捏手心纸卷,那是玉悲的赏拿,画着玉悲的人像。
街上到处传消息,今天出了事,东厂的金宝扇死了,罪名很简单,是构陷西厂,残杀西厂人。
金宝扇残害西厂的孩童郁决,杀害千户鞭云,传西厂谣言,百姓被压久了,跟着一呼吁,金宝扇就被太子落罪。
郁菩这边也不好过,郁决本来就该阉,却被他包庇,同样是受了严罚,打了二十板子,押在囚车里游行一圈,现在在西厂值房。
也不晓得他那么高自尊的游了一圈街,人还好受不,玉悲回来都靠跑的。
值房外间没人,玉悲步步向内,听到浴房有声儿,她靠在门前,门没有关紧,便推门进去,郁菩在长镜前穿衣,从镜子里瞥见玉悲,连忙扯紧革带。
手忙脚乱反而穿不好,郁菩反复系、解,都没系好,玉悲到他身前,替他系,眼皮垂下,仔细地系,“身上疼不疼?”
“不疼,都做样子的,哪敢真打,”郁菩拉下镜帘,怪异的感觉少了很多。
“你倒是会利用,小决肯配合你?”谁都清楚不是东厂干的,死都死了,伤都伤了,不利用白不利用,郁菩就是这样的性子。
“肯啊,他又不是蠢货,”郁菩的革带系好了,不自然地捂着腹往外走,意味不明确地说,“他今天还在问我你查到没有。”
玉悲跟着他出去,忖了下,摇头,“没有。”
“哦,是吗?”郁菩拉长调子,掌心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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