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糖粒的油纸早已皱巴得不成样子,仿佛丝瓜络的表皮,又像干涸已久的枯地。就像是经人数次开启、复又妥善包上,暗藏着诸多生死之间挣扎的纠结。
天地之间都是纷扬的雪片,云湄躯体渐冷,视线模糊,半晌没有落点。待得看见那包滚落在地的糖,她眸光微动,终于反应过来,倏而扑过去,慌手忙脚地将余下的酥油糖尽数摸出来,一股脑地囫囵往嘴里塞,连咀嚼都没有,便直喉咙地这么吞了下去。
饥饿并没有立时被缓解,云湄肚腹已经空荡太久了,混沌间翻找记忆,上一回正经进食,竟已无法追溯。
她头昏眼花,于浑浑噩噩间垂下眼睛,凝视着地上的糖纸,只依稀记得它的来历。
好像是府上一位小姐与过府拜访的竹马拌嘴,飏声强调自己并不爱吃这种甜丝丝而又油腻腻的东西,还偏要买来气她,痛斥竹马不解风情,总是忽略自己的情绪。
彼时,云湄正抱着一大堆脏兮兮的衣物路过,那小公子便随手将这一包酥油糖扔给她了。云湄顿时感激非常,惊喜不已。要知道她这类底层的贱命丫头,月例是没有的,一顿饭、几块糕饼,便能令她感恩戴德地为主家肝脑涂地,有时候为了一小块儿果脯的臭馒头,都心甘情愿地为人所驱使,坚守所谓的尊严,是活下去的阻碍,是以,什么脏活累活,根本不在话下,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而今不用她四处奔波、磕头求饶、抛却尊严匍匐在人脚下摇尾祈怜,她只是平平凡凡地路过,便得到了这么大一包又是糖、又是油的糖果,仿佛打天上砸下来的大馅儿饼,沉甸甸的,足以供云湄依靠它过活很久、很久了。
云湄心里感激异常,但她将将上手浣衣院的活计,笨手笨脚地刚在泥地里摔过,根本不敢露出脏透的小脸,只隐藏在旧衣物堆后,声若蚊蚋地说了声谢谢。
好在那小公子压根没有看她一眼的兴致,顺手抛完糖,人便走随墙门出去了,背影气冲冲的,显然对于青梅的奚落耿耿于怀,哪里又会去在乎她一个奴婢的谢意。
……
不远处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少顷又顿住,淅沥的水声紧接着传过来。云湄半睁开眼,目光渐次聚焦,原来是为那姨娘煮羊奶的婆子,来廊下熄火。早前料加多了,满满当当的一大锅子,吊在炉子上沸腾不已,这会子正汩汩往外冒着绵密的奶泡,盖子被拱得一跳一跳,漫溢出来的枣泥、羊奶、玉米、花生片等食料俱都顺着铜炉的铜壁流淌下来,泼洒在地上,全程都烫得滋滋作响。
对于云湄来说无比诱人的声响,却令那婆子不胜其烦,冒着冷风搓着手,嘟囔着晦气。
就见那婆子单手提起铜炉,微微侧过去,将多余的食料和羊奶往阶下倒。除了试毒,主子们的东西仆从是不能乱吃的,没松口赏人,那便是倒掉也不给下人吃。好在里头那个娇主儿心情好的时候不在乎这些,婆子便经常偷些没用完的膳食来用,什么八珍玉食的,统统都品尝过,这会子自然不会去稀罕这点子催奶的物什。
云湄遥遥注视被倾倒的食物,那些蒸腾的美妙热气映在她垂涎的眼睛里。最终,她脱力地闭上了眼帘。
她知道不能睡,这数九寒天,冷风侵肌,不饿死也要冻死了。但意识开始浮沉,又觉得此处琼枝掩映,挡风遮雪,自己从木桶里掏出脏衣覆盖在身上,倒也没有那么可怖。
挣扎间沉沉陷入了黑甜乡,再醒来的时候,已是隅中辰光。云湄心里头一咯噔,知道大事不妙了,往常她早早送完衣物,趁赵老翁还没起身,便去厨上帮工了。今儿昏睡了半晌,活计还没做完,那赵老翁定会趁机发难。
将脏衣服放回木桶,磕磕绊绊地站起身来活动手脚,迟滞有之,但奇迹地生了些力气,零落的油纸静静躺在雪地里,里头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酥油糖,尽数被她在迷迷糊糊之间给吃光了。云湄有些懊恼,但并不算后悔,只为捡回一条命而开怀。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先头那个婆子倾倒的食料被新雪浅浅覆盖,埋进草根里,权当浸润植物的养料,无人打扫。
云湄巡睃左右,悄悄挨了过去,左顾右盼地蹲踞下来,探手抓握,把陷在雪泥中的花生粒、枣片等物全塞进了嘴里。这些家伙什混着腥土与雪块,味道让人有些反胃,但云湄忍着恶心,梗着喉咙往肚子里吞。翻垃圾的经验使然,这些东西看似微末,但关键时刻足以吊命,不然一会子可没气力挨打了。
浑沦吞枣地将其吃罢,云湄窝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猫腰顺着墙根溜了出去,在霜雪覆盖的青竹之下抱起木桶,拍了拍其上堆积的雪片,回到了浣衣院。
雪停了,风也驻足,院子里,四面八方传来的砧杵声不绝于耳。
只能窝在庭院里露天捣衣的,都是最下等的奴仆,俱都是满目冷漠、麻木不堪的模样,哪有那心思与同伴打趣儿,是以,庭院之内交头接耳声少有。
见云湄晚来,投向她的视线可怜有之,幸灾乐祸有之,更有人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几息便冷漠地收回了目光,像是对待一个即将命丧黄泉的死物,没必要停留多余的视线,那都是无谓的浪费。
云湄接受着这些各怀心思的注目,默默捧着木桶,打廊下走过。例行停下来以膝盖阻止木桶下滑的时候,耳畔传来吱呀一声,侧旁那扇灯笼锦的和合窗,忽地打开了。
窗户下糊着防风的纸,映着天光,令云湄被变幻的光波闪了一下眼睛。还没见到人,云湄便能即刻反应过来,这是赵老翁的孙女赵宝儿住的房间。
普通婢子都是睡大通铺,为了防止外出私通和就此逃跑的歪心思,一扇开在最高处的死窗便是全部。
像这般又能采光又能透气,还雕镂得十分精致的,除了赵老翁的亲孙女儿,这浣衣院之中,哪里还有旁人能有用得起。
果不其然,里头现出一张病恹恹的脸儿,赵老翁生得贼眉鼠眼,他的孙女赵宝儿很不幸地与他隔代亲,除了脸盘流畅以外,眉目细看之下寡淡无比,稍微一撇嘴、做做脸色,都是极刻薄的面相,倒是眼下一病不起,一身素的模样生出了几分俏。
那日赵宝儿往宋十一郎院子里送衣服时,便是染了风寒,病丝丝的模样惹得宋十一郎多瞧了两眼,但看清脸容后便熄了心思,赵老翁却满以为可以争取,偏要令孙女儿在大冷天穿轻薄的衣裳,借着送衣物的活计,跑到宋十一郎眼皮子底下搔首弄姿。
赵宝儿是家生子,爹娘很受一位受宠的姨娘所信赖,却因着帮忙假孕争宠,东窗事发时被毫不犹豫推出来挡锅,活活让长条大板子给一下一下地打死了。而今,便只留下一个满脑子歪门邪道的爷爷,与她相依为命。
赵家失势,浣衣院的掌管权都摇摇欲坠,赵老翁满心迫切,见天地生出烂点子,赵宝儿早便被他折磨得够呛了。
现今干脆一病不起,弄得即刻便要赶赴黄泉的模样,到底赵家只有这一个血脉,赵老翁这才消停些许。最近更是有倒霉蛋顶上来吸走赵老翁的注意力,赵宝儿隔着窗户瞥了云湄一眼,目光之中没得怜悯,只有终于吁出一口气的松弛感。
窗扉很快便掩上了。
云湄心中微沉,但来不及多想,赶忙收回视线,顺着廊道走至洗衣房,将木桶放在地上。庭院里捣着的衣服,都是得脸的姑姑、婆子、女使与伴读的,正经主子们的衣物需得精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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