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城外的窝棚,挤挤挨挨,像大地溃烂的疮疤,寒风从茅草的缝隙里钻进来,呜咽着,王大勇一家五口,就蜷在这么个勉强能挡点雨的角落里。
王大勇搓着冻得发木的手,看着草席上裹着破絮的老娘,还有紧紧搂着两个小娃的妻子翠花。
两个娃儿,大的六岁叫石头,小的四岁叫豆苗,都瘦得小脸发尖,眼睛显得格外大,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娘亲手里那半块黑乎乎的杂粮饼子。
“娘,您先吃口。”翠花把饼子掰下一小块,递到婆婆嘴边。
“哎,俺不饿,给娃儿……”老太太声音虚弱,推拒着。
“您吃吧,娘。”王大勇闷声说,从翠花手里接过剩下的大半块饼子,又小心地掰成三份,大的给石头,稍小的给豆苗,最小的留给自己和翠花分。
那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可是一家人的眼,就盯着这点东西,一点点地啃,一点点地咽,这就是他们一天的嚼裹了。
家里的地,早就抵给了村里的王大户,换了不到两斗陈粮,吃光了。卖孩子?王大勇和翠花夜里偷偷哭过,怎么也狠不下心。两口子就带着老娘孩子,跟着逃荒的人流到了这明州城外,指望着官府发点赈济,或者能找点活路。
这天下午,出去找食的李二狗喘着粗气跑回来,嚷嚷开了:“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公主要招工!盖公主府!一天二十个大钱!还管两顿饱饭!”
窝棚里的人嗡地议论开了。
“二十文?真的假的?”
“管饱饭?能有这好事?”
“盖公主府?那得是多大的园子?咱这泥腿子能去?”
“别是骗人的吧?把咱诓去干苦力,到时候不给钱,跑都跑不掉!”
“就是就是,贵人的心思,咱哪猜得透?别取了回不来……”
“之前陈大官人家里,不就是......”
王大勇听着,心里头也七上八下。
二十文!省着点,够买点杂粮,掺着野菜糊糊,一家人能多熬几天,管饱饭……要是能带点回来……
他不敢想,可那念头像野草,在绝望的冻土里硬是拱出来一点绿芽。
晚上,一家人分食了最后一点讨来的稀粥,王大勇哑着嗓子对翠花说:“俺……俺明儿个去试试。”
翠花:“他爹!别人都说……”
“管不了那么多了!”王大勇打断她,声音不高,却透着股豁出去的劲儿,“在家也是等死。俺去试试,要是真能给钱管饭,哪怕……哪怕只干一天,也能换点粮回来。”
翠花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把头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哭泣。
天蒙蒙亮,王大勇就揣着最后一点勇气,跟着稀稀拉拉的人群往告示上说的城西工地走。
一路上,他心里像揣着只兔子,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等到了地方,看见乌泱泱的人群,还有穿着拿着名册的吏员,心才稍稍落下来一点。
登记,领了个写着“丙七三”的木牌,就被分去挖土方。
活是真累,寒冬腊月,冻土硬得像石头,一镐下去只砸个白印子,震得虎口发麻。
可中午那顿粗粮饭配咸菜疙瘩,管够!王大勇狠狠吃了两大碗,肚子久违地有了饱胀感,身上也热乎起来,他偷偷藏了小半个饭团在怀里最贴身的地方,用破布裹好。
傍晚收工,工头果然喊名字发钱,又给了俩个硬实的窝头当晚饭。
轮到王大勇,沉甸甸的二十枚铜钱落在他粗糙的手心里,那冰凉坚硬的触感,比什么都实在!他攥紧了钱,又摸了摸怀里那点温热的饭团,心口滚烫。
窝棚里,翠花正抱着豆苗,眼巴巴地望着外面黑黢黢的路,看到王大勇的身影出现,她几乎要扑出去。
“他爹!”声音带着哭腔。
“哎!”王大勇应着,快步钻进窝棚,先掏出那二十文钱,小心地放在翠花手里,“拿着!真的!二十文!”
翠花摸着那还带着体温的铜钱,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又哭又笑。
“还有这个!”王大勇像献宝一样,从怀里掏出那个饭团和窝头,虽然压得有点扁了“快,给娘和娃儿分分。”
小小的窝棚里,第一次有了点鲜活气。
豆苗咂着小嘴,石头小声说:“爹,饭香。”
王大勇看着妻儿老娘吃着东西,觉得这苦日子,似乎透进了一丝光。
接下来的日子,王大勇天天早出晚归,工钱一天不落,晚上总能省下点吃的带回来,虽然还是清汤寡水,但至少饿不死了。
王大勇觉得,只要肯卖力气,这日子,好像又能熬下去了。
这天,收工比平时稍晚些,王大勇心里盘算着明天歇工,去城里看看能不能买点便宜盐巴和粗粮。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窝棚区,远远地,他就觉得不对劲。自家的窝棚那里,太安静了,往常这时候,石头和豆苗早该在门口张望了。
他加快脚步,心开始往下沉。
掀开破油布门帘——里面空空荡荡!
草席上只有老娘那床破絮胡乱堆着,翠花和孩子们都不见了踪影!角落里,豆苗那只豁了口的破陶碗还歪在地上,里面残留的一点稀汤已经冻成了冰碴子。
“翠花?石头?豆苗?”王大勇的声音发颤,在小小的窝棚里显得异常空洞。
他冲出去,在附近窝棚挨个问。
“看见俺家翠花没?”
“瞅见俺家俩娃儿没?”
邻居们茫然摇头,都说没注意。
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混乱的窝棚区里乱转,呼喊声越来越凄惶绝望,天彻底黑了,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也刮在他心上。
就在他几乎要瘫倒在地时,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一条麻袋猛地套住了他的头,勒紧!他刚想挣扎,就被敲昏了。
王大勇像被抽掉了骨头,被那两人粗暴地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久,等头上的麻袋被扯掉,刺眼的油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废弃的砖窑里,油灯的光晕下,他魂飞魄散,翠花、石头、豆苗,还有他老娘,都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惊恐地看着他。
几个蒙着脸的汉子,手持明晃晃的刀子,翠花脸上有泪痕,石头豆苗吓得浑身发抖,发出呜呜的声音。
“娘!翠花!”王大勇目眦欲裂,想扑过去,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按住肩膀。
“王大勇,”一个领头模样的蒙面人走到他面前,声音冰冷,“想让你一家活命,就替我们办件事。”
王大勇死死瞪着对方。
“几天后,明珠公主会出城巡视,必经城西那座安济桥。”蒙面人盯着王大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要你在她过桥的时候,让那桥塌了。”
王大勇浑身一抖,如遭雷击。
塌桥?让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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