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阳光照在眼睑上,她懒懒睁开眼,眼前晃动着的鲜红榴花、灼人眼目。
她正躺在一张长椅上,浮玉宫的九曲走廊廊腰缦回,水塘里的藕花满庭清芳。
父王和母妃相拥坐在檐下,面带微笑看着庭中一边奔跑、一边笑闹的稚子。
“阿矅,跑慢点……”
她的二哥和三哥手中拿着木鸟和木剑,躲来躲去逗引着幼弟。
父王的目光慈柔:“采薇,再过上十年八年,等阿矅成婚了,我就传位给他。咱们一起去游山玩水、享享清福。”
母妃用丝帕替父王拭汗,轻声嗔怪:“你啊,就是太较真……这国君才做得如此劳累。”
父王笑了:“累些无妨,打下这万代基业,给咱们的子孙后代,值!”
母妃挽住父王胳膊,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再苦再累,采薇都会永远陪着你。”
光阴荏苒,檐下相依相偎的父母两鬓斑白,庭中奔跑的男孩飞速长大。
她看到,父王摘下头顶旒冕,亲手给元矅戴上。
她看到,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出落得英伟又挺拔,却依然像幼时那般亲密无间。
替她寻来失传的琴谱;承诺等她再大些就教她骑马射箭;外出公干后,带回双倍的胭脂、水粉、香露、钗环头面,一份给她、一份给新嫂子。
画面开始震荡,她看见母妃伏在桌子上,唇角鲜红的血蜿蜒流淌。
二哥三哥不见了,铺天盖地的缟素白,她藏在父王背后怯怯看过去,只看到白布下流淌的殷殷血迹。
她害怕极了,紧紧去抓父王的袖子,抓了个空。
一转身,是朱明院的前堂,汉白玉石椁、金丝楠木棺中,父王的脸和身子浸在水银里,再也不会对着她笑,也不会抱着她、用青青胡茬蹭她脸颊了。
冯姮站在她身后,眸中含泪、眼神悲悯。她却从那张温婉的脸上看到胜利者的微笑,看见那洁白无瑕的双手沾满鲜血、那一尘不染的袍袖藏污纳垢。
她发现自己又跪在上书房,穿着冕服的元矅问她:“姐姐可愿嫁与冯彬为妻?”
她含泪抬头、直抒胸臆:“不愿意。”
气氛骤冷,一股森冷缠绕着脊背直冲天灵盖,端坐高位的国君,面容变成了元旻,冷冷睥睨着她。
她吓得失声尖叫。
一转头却是兴庆宫外,荷塘里漂浮着元矅稚嫩的尸骸。
她看到年幼的四哥,居高临下伸手推向元矅,四周的人来来往往、视若无睹。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外公、舅舅和九叔,飞奔过去、想拉住他们,那段距离却怎么都跑不到。
眼睁睁看着,所有熟悉的人背对她远去,对着她那虚伪冷酷的嫡兄,伏地山呼:“王上万年!”
她孤独地逆着人潮,耳边声音纷乱,都在歌功颂德,称赞她的嫡兄贤明、仁厚……
混乱的声音静了下来,她站在南熏门外,冯彬青涩地对她行礼:“多谢公主救命之恩,听闻公主生辰将近,在下刚觅得一匹温驯的良驹,想送给公主作为贺礼,还望笑纳。”
她站在阳光下,看着对面活生生的冯彬,注视着他温柔如水的双眸:“可我不会骑马。”
冯彬脸红了:“我可以教你。”
这次,她直接了当地说:“阿彬,莫要白费工夫了,我现在不爱你,以后也不会爱你。”
眼眶一阵阵酸涩,泪花模糊了视线,她哽咽道:“阿彬,我不想辜负你,也不想害了你,我期盼你好好活着。”
“阿彬,留在昇阳吧,我会竭尽所能替你谋求前程,不要回北宛、不要回柘枝城、不要……”
“不要死!”
耀眼的天光晃了晃,乍然暗下去,冯彬唇角仍带着微笑,泪水却不断从眸中涌出,哽咽着低语:“昙儿,这么多年,我到底算个什么?”
他的心口忽然鲜血喷涌,染红了大片衣襟,她慌乱地飞扑过去、想替他堵住胸前的破洞,血却越流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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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元昙惨呼着坐起来,双手捂住脸颊,泪如泉涌。
石头砌成的屋子密不透光,却散发着干爽的草木气息,闻起来很是洁净舒适。凉风夹着沙子从矮门吹入,送来缕缕微苦的药香。
冯栩在门外支了个炉子,背对着门口,有模有样地学习煎药,脸上抹着几道黑灰。
听见身后的声音,抬眼瞥了她一眼,笑着解释说:“找部落里的巫医开的安神汤,怕他们弄得不干净。”
见她左顾右盼找着什么,忙吩咐随从:“阏氏醒了,快去把孩子抱过来。”
元昙茫然四顾,只见秋高气爽、蓝天白云,群山高耸入云、延绵无垠,山脚是葱郁的草皮和灌木丛,山腰是被风侵蚀的岩石、长着稀疏几丛灌木,越往上草木越少,山顶的云岫间积着一簇白雪。
“这是乌兰山?”
冯栩站起来,扶着摇摇欲坠的她,柔声道:“昙儿,你睡了太长时间,我们已到朔门关了。”
元昙神思恍惚地想了一阵:“我记得你说,要来朔门关等我四哥。”
“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冯栩认真注视着她双眸,一字字说,“然后,我向他俯首称臣,名正言顺求娶你。”
元昙错愕:“你不是最恨向别国俯首称臣么?”
冯栩笑了:“可我想娶的阏氏是翊国公主,我只能按中原的规矩。”
想了想又说:“这些天我认真想过,你的嫡兄需要一个向他俯首称臣的汗王,那个人是哥哥还是我,或许并不重要,等我坐稳了王位,他会答应的。”
“是啊……我嫁给谁不重要”,元昙摇摇头,苦涩地笑了,“可是阿彬死了,你的狼卫还杀了他派驻柘枝城的使臣。”
她忽然惊恐地睁大双眼,不寒而栗:“你不知道我四哥有多可怕,都说他仁善,但凡是拂逆过他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冯栩心念一动,问道:“所以,前些天你以延恩侯的名义,让人快马送到昇阳的那封信,写给谁的?”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杀了你”,元昙低下头,涩声说,“写给一个与我同病相怜的人,她也是这世上唯一能劝得动四哥的人。”
冯栩松了口气:“她能劝得动翊王便好,我把信换了——换成求救信。昙儿,若翊王不愿接纳我,你还有一条退路。”
元昙愣住了,泪水大颗大颗滴落、洇入前襟:“阿栩,若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必如此仓促,以至于穷途末路。”
“求你,不要对我这样好。”
“我与哥哥迟早有一战,本就不该牵连到你,对不住……吓到你了”,冯栩笑了,取出丝巾替她拭泪,声线温柔,“从今往后,只要我还拿得起刀,必定拼死护住你和孩子们。”
顿了顿,他眼神有些复杂,似喜似悲:“昙儿,就算是为了哥哥的骨血,你也要珍重。”
元昙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喉咙挤出几声呜咽,避开他的手、惊恐地倒退了几步。
冯栩不明所以:“怎么了?”
元昙慌乱摇头,泪如泉涌:“不要堕掉他……”
冯栩更诧异:“我为何要堕掉他?”
忽然反应过来,含笑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你在想什么,这里不是中原。况且,我与哥哥的争斗已结束了。”
“凡是出生在我的帐篷里,都是我的孩子。”
元昙稍微平静了些,泪眼朦胧地仰头看他:“阿栩,若我一开始遇到的人是你,该有多好。”
“你一统草原,阿彬不必回柘枝城卷入争斗,他就不用死了,他其实很讨厌争斗。”
“若我一开始嫁的是你,必不会与别人生儿育女,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现在弥补还不算晚”,冯栩弯腰从身后环住她,下颌搁在她的肩头,与她脸贴脸紧紧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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