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代建筑规划有宏大的天文巧思。

其中，宫殿位于关中核心地带，宫门自然也不普通，最主要的就是东、西和南门，次一点的就是北门——临北山势高耸。

四道门阙内含金城千里，地势各有优缺，各国车马偏一同聚在了东门。城门就那么宽，各国车马却很多，一起走当然容不下。

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个问题。

谁先进宫门？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

谁都不是傻子，当然最先进宫门的最好，谁又愿意屈居人后呢？

这是最多的一种想法，当然也不是全部。

就比如说鲁国，孔穿人淡如菊，并不在意先后，反而与众多儒生相商等候各国车马走完后再进城门。鲁国使者大多都是儒生，奉行的是与他一样的“克己复礼”。

不就是谁先进谁后进？

君子不争！

自我要仁爱谦让、以和为贵，就不和你们争了！

再比如说齐国，齐王弟田假本来想争一争机会，丞相后胜就很淡定，“可记得大王临行前所嘱？”

“事秦谨。”田假道。

后胜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沉稳，意思就说：咱齐国和秦国和睦几十年了，关系如铁，作为好兄弟自然不在乎这些虚礼，谁爱抢谁抢吧。

争就是不争，不争就是争，说不准笑到最后的是齐国呢？

田假听了这番话觉得有点儿道理。多听老人言，总不会吃亏吧……？

匈奴来的寥寥使者最初的确有抢门的欲望，可看到其余国家车帘前后一一掀起，瞬间改了想法。

抢什么抢？

看戏吃瓜多好啊。

说不定各国斗得脸红脖子粗，进门的反而是他们匈奴国呢！

虽不知秦国为何邀请自己来观礼，但他们猜测多少有赵国的原因。赵国北地是匈奴大本营，匈奴和赵斗了这么多年，谁知，竟在秦的土地上会面了。秦赵构怨已久，举世皆知。或许……秦此举是想恶心赵国？

匈奴使者笑了，要把握住机会多多恶心恶心赵国才是。

如此，匈奴和秦双赢。

反正秦国最想把赵国砍成臊子，又不是他们……

赵使来的是赵偃的兄弟春平侯，此人头衔有点多，是秦国“留学生”、也是赵丹、也就是赵孝成王的太子。多年的留学生活让其对秦的了解超过在场绝多数人［1］

他在秦没吃什么苦，恨秦的情绪没有赵人那么浓厚，但这个门是必须要抢的。

掀开车帘扫看一眼，他的敌人都是一些老熟人，有的不足为据，有的……

“颛渠阏氏的人？”春平侯紧着面庞看向一处，“他怎么也来了？”

颛渠阏氏是匈奴的王后。

赵和匈奴，不共戴天。

感受到灼灼的视线，匈奴使抬目而望，便见赵人最前的马车上，一人凭窗后望，四目相对，他看到那人眉目一点点化作冷意，眼神几乎要掷出刀来。

匈奴使见状也不怵他，抬了抬下巴，直视他。

无声的较量使得气氛骤然冻住，逐渐吸引了各国的注意。

两国纯恨，场面同各国来使想象的差不多，虽然平静，可暗藏波涛汹涌。

看他们一个两个的眼神——

巴不得把对方吃了似的。

春平侯收敛目光，昂首高声道：“此门狭隘，仅容一国车马。赵国当先入……”

话还没说完，燕国就最先不同意了，“凭何赵国先入，我燕国就不能第一个进？”

燕国和赵国几年前才打了仗，燕失了武遂、方城，结下恨根。

所以遇到赵国比谁脸大、又要出风头，燕使就很不服气，当场炸毛：咋的，凭你脸大？

魏使冷脸插进来：“争何争，以我之见，魏国当先入！”

燕使一记眼刀甩过去：你脸更大！！

魏使：“……”

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温，他气得手指发抖指着燕使：“你放肆！”

燕使眉头挑得老高，抱臂看去，趾高气扬的样子脸上写满了：瞧，我还没说两句，你就破防了。

使臣无声的噼里啪啦放电，你瞧我，我瞧你，谁也不服谁，搞得场面一度沉静。

直到燕太子姬丹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够了。”不要太过分，损了燕国脸面。

燕使闻太子丹发话，斜眼瞥着魏赵两国轻哼一声，暂时闭麦。

尴尬的安静中——

“噗嗤！”

不知谁忽然笑了一声，声音尤其明显。

春平侯怒音：“谁在笑？”

“正是在下。”

声音明亮而戏谑。

随着一声话落，只见韩国使团中一只手缓缓掀开车帘。

他的手纤细如玉，指节分明，虽看不清脸，但凭这双手便可瞧出此人的不凡。

这是一双极贵的手。

“让本公子猜猜，这位……当是赵国的春平侯？”他随之露出半张侧脸，肤色冷白，生着一双琥珀眸。鼻梁高挺，眼睫纤长，分明是一副男子声线，可看那五官样貌，骨子里的好看，气质与不远处的匈奴一对比，格外突兀。

那一瞬间，春平侯看着他只觉得此人“貌若妇人好女”。

春平侯：“正是在下。你又是何人？”

“姬公子。”

不同于方才清亮的笑声，此时他的声音听着竟很温和、有些浅弱。

春平侯眯眼琢磨半晌，徒然有了答案。

此人莫不是姬开地的后代？

.

韩非抬手掀开车帘。

巍峨的城墙蓦然撞入眼中，高耸而坚固，凛然而森严。这气势，的确如老师说的那般——秦之气象，已非常国所能及。

正凝望时，身后忽然传来如雷般车马声。他回首一望，只见楚旗招展，赤绸缭绕。楚国此番出使，队伍里还有待嫁宗室女。因此不同于别国，楚车楚马，络绎不绝，一行车队浩荡而来，无尽长延，虽喜庆，却气质夺人，更显煊赫。

秦王有令，楚女嫁秦，若真论谁先进。

楚，当之无愧。

此时，另一辆马车中，李斯亦被声响惊动，抬手掀帘而望。未等他望见楚国的车驾，目光徒然一滞。

他看见了韩非。

自韩非答应入秦后，两人不过匆匆一面，还未曾如此正式看过。

容颜依旧。

孤高、带了傲气。

只是较从前，又添几分沉肃。

李斯望向他的一瞬，韩非也在看他。

兰陵分别，怎料再见竟是这样。韩非也骤然明了：那日霞光中的随意一瞥，他所见的……从来不是陌路之人。

而是旧友，是昔日同窗，是再也回不去的往昔。

物是人非。

他手指微微一颤，缓缓将车帘垂下。最后一隙光影中，只剩窗外城墙的轮廓，以及李斯投来的沉沉目光。

楚国的加入无遗让这场无硝烟的战争进入白热化。

但刚好，秦国城门打开了，里头走出一群人，官方迎人的终于来了！

所以赵燕魏楚就争的更猛烈了。

来的是秦国的宗室，嬴傒和嬴腾，还有一些官员。

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站成几排，最前面的嬴傒看着各国争着头破血流，眉头如云皱起。秦国门阙众多，怎偏挤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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