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无瑕的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完整地连接着竖直的茎干、碧绿的圆叶,甚至还带出了健壮的根系和一小段细细的藕节。
大概是她刚刚在湖中胡乱扑腾的时候,顺手“挖”出来的?
梨瓷像是有些不敢置信,执拗地用另一只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手指蹭出一抹泥沙痕,越发衬得那张小脸白净可爱。
这下总算是相信了。
梨瓷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并蒂莲,连眼睛都忘了眨,晶莹剔透的泪珠垂挂在卷翘的长睫毛上,将落未落。
她终于不哭了。
两人环抱的姿势立刻就变得暧昧起来,谢枕川放下为她抚背的手,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站起身来。
梨瓷丝毫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满心沉浸在自己捡到一朵并蒂莲的兴奋里,语气雀跃,“谢徵哥哥,是并蒂莲!”
她有些费劲地举起连茎带叶有近半人高的花,一如既往地慷慨大方,“送给你!”
她眼中闪耀着比水珠更为晶莹明亮的光芒,像是能够直白地折射出澄澈如琉璃的心思。
“不是才教过你,不要——”
谢枕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上次说的是“不要大手大脚地给别人花钱”,而这次不一样,是“差点死掉”才摘回来的并蒂莲。
明明做出了这样过分的事情,那双眼睛里依旧干净得什么也没有,仿佛赠出的不过是路边随意摘下的一朵野花,而不是可以入京上贡的祯祥嘉莲。
谢枕川微微垂眸,分辨不出眼底情绪,语气妥协道:“这是你摘回来的花,我先替你收着罢。”
他接过那朵“拖泥带水”的并蒂莲,微微侧过身去,留给梨瓷整理仪态的空间,声音很快又恢复了沉定,“方才是怎么回事?”
梨瓷还记得自己刚刚哭哭啼啼指控茅凝琴欺骗自己的事情,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难为情起来,她揪着自己的裙摆,一点一点地拧着上面的水,有些心虚,“应当是我误会凝琴姐姐了。”
“她在游廊上遇见我,说要带我去看并蒂莲,知道我要摘花,还答应将这朵并蒂莲送给我,我们就一起撑船去了。”
“船行到莲花深处的时候,她站在船头带我看花,大概是没站稳,掉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把我也带下去了。”
梨瓷还有一点小小的愧疚,“方才我还以为她骗我,这世上根本不会有并蒂莲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也没想到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心思纯净的笨蛋。
她说了半天,一个重点也没抓到,但谢枕川已经从她的只言片语和方才发生的事情里拼凑出了真相。
他扬了扬眉尾,意有所指道:“你落水时,船头向东,花却是在西边摘的,这是为何?”
梨瓷以己度人,十分坦荡,“大概是凝琴姐姐记错了,或者是她也分不清方向。”
谢枕川深吸了口气,又问,“你比她先落水,怎么会是她不小心把你带下去的?”
梨瓷总算迟疑片刻,还是被她想出了理由,“这大概是上天的指引,让我先下去给谢徵哥哥摘花呀。”
花言巧语。
谢枕川只觉得自己的心率继慌乱之后又漏跳了一拍,多半是被这个笨蛋气的。
他懒得和她继续探讨这个话题,只嘱咐道:“你在此处稍候片刻,我请人去拿备用的衣裳,收拾好后,早些回广成伯府。”
梨瓷不明所以,“不用和凝琴姐姐她们告辞吗?”
谢枕川又再次领会到了梨瓷无意识气人的本事,好在这回气的不是他了。
他挑眉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平白拿了人家府上的祥瑞,还要明目张胆地戳人家的心窝子?”
梨瓷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凝琴姐姐好像并不是真的愿意把并蒂莲送给自己。
既然是这样,那自己就更不用愧疚了!
梨瓷立刻也压低了声音,一副干出了天大坏事的兴奋样子:“那我们偷偷跑掉吧,动作快一点,免得靖德侯府来算账。”
-
谢枕川使了些手段,两人总算是连带着那株完完整整的并蒂莲顺顺利利地离开了靖德侯府。
只是最终拗不过梨瓷,还是将那株并蒂莲养在了方泽院里头。
谌庭的消息灵通得很,得知了此事,还未入夜便赶来赏花。
洁白无瑕的两朵白芍莲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花开并蒂,静影沉璧,清新淡雅。
他绕着花缸走了三圈,啧啧称奇道:“并蒂连理,嘉祥瑞莲,真真是天作之合呀。”
谢枕川懒洋洋靠坐在圈椅上,面前摆着一本濯影司快马从淮安府送回的账册。
他喝了一口酽茶,这才又翻动一页,皱眉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谌庭转头看向他,冤屈道:“我在说这并蒂莲啊。”
他忽然恍然大悟,特特绕到谢枕川面前来,“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谢枕川置之不论,低头在账册上圈出几处,又揉了揉太阳穴,口中默算。
谌庭却揪住不放了,他长长地“哦~~”了一声,语气促狭,“谢大人大仁大义,先前说要将计就计,以身入局,如今可探出广成伯府这位表小姐所图何事?”
谢枕川没理他,振笔疾书写下几个数字,没忍住低咳了两声,这才道:“此事无关大体,我自有打算。”
“行行行,你别把自己搭进去就行,”谌庭也不再继续说道此事,只是见他神色恹恹,又问,“难得见你这幅疲怠样子,不会是风寒了吧?”
谢枕川此人虽然看着懒洋洋的,实则精力过人,更是算无遗策,事无巨细尽在掌握,不然也不会如此年纪轻轻,便官至濯影司指挥使了,实在少见如此精神匮竭的样子。
谢枕川没承认也没否认,他搁下笔,装若无意道:“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一同审案吧。”
北铭原本要带人暗中查探淮安盐运分司账目,却天降大火,将账房烧了个精光,他们好不容易才从火海中抢救下了几本幸存的账册,还有一名昏迷不醒的嫌疑人。
算算日子,今日也差不多该醒了。
趁着夜色,两人悄无声息地去了濯影司驻应天府的据点。
北铭在前面为两位大人带路,谌庭率先问道:“审得如何了?”
北铭面露尴尬之色,“尚无进展。”
谌庭又问,“可用刑了?”
“疑犯刚醒来不久,我们还未用刑,况且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自己是濯影司之人,让我们动手之前好好考虑清楚。我们不敢妄动,只得请大人定夺。”
“定夺什么,”谢枕川恹恹道:“直接用刑便是。”
“这……”北铭还未来得及细说,一行人已经到了牢外。
那疑犯倒是精神好得很,原本似乎靠坐在床上休息,见有人来了,立刻开始叫嚷,“你们给我听好了,本公子是濯影司之人,指挥使谢枕川谢大人的名声你们可听过?今日若是敢动我一根毫毛,他必定会亲自为我做主,睚眦必究!十倍奉还!”
牢内的空气里弥漫着难言的沉默与窘迫。
谢枕川停下脚步,当真是睚眦必究,语气淡漠道:“杀了。”
“是。”
北铭立刻领命,拔剑出鞘。
剑刃寒光一闪,那犯人转头看过来,牢内烛火摇动,依稀可以看清他的五官长相。
“慢着,”谢枕川忽然又改了主意,指了指谌庭道:“你来审。”
-
刑讯房很快就布置好了,按照谢枕川的吩咐,房中添了一张书桌以及笔墨纸砚,犯人被牢牢拷在老虎凳上,背对着他们。
虽然还未开始用刑,周济心中已经开始慌乱,他牢牢记住祖父给的锦囊,又要搬出那位谢大人的名头来,“你们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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