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来岛上,舟子撑浆靠岸,一道长木板从岸边延伸入水的石阶上连过来,皇帝步伐稳健,踏岸时分,不忘回头拉了一把珍婕妤。
皇后领着众妃起身欲给皇帝见礼。
皇帝抬手:“免了,朕来见识见识杨卿的本事,众卿自便即可。”
受宠若惊的笑色便从登时珍婕妤的脸上换到了杨美人脸上。
杨美人脸上粉云叆叇,她脖子上的伤口结的痂还没褪掉,倒也没有刻意遮掩避人。
皇帝只看了一眼:“好些了?”
杨美人知道是问她的伤势:“多谢陛下关怀,妾早已无碍了。”
此前她也问过陛下会不会来,那时听陛下的意思,似乎对这场小宴无甚兴趣。杨美人自个儿便为他找好了理由,前朝大宴何等繁琐冗重,陛下自然需要及时休息,何必来赶趟凑这个热闹。
彼时她撅着少女红殷殷的唇,学着深宫妇人的懂事。可毕竟是自己负伤都要操持的宴会,私心里又怎么会不盼想着圣驾的垂临呢。
虽只是让新妃们和旧人们一道吃吃酒谈谈天、熟络熟络的小宴,她却也是花了心思的,譬如场地布置上,她用让宫人用青色的绢子仿制了藤蔓,插上艾叶和菖蒲,把长廊和亭子打扮了一番,还譬如稍后会上场的幻术班子……
见皇帝入座,杨美人比方才活络了不少:“陛下且尝尝这道蜜梨,是妾特地安排的呢,将槐花蜜和梨子一同慢火炖制,又用放凉冷镇,正适合如今的节候润燥清热。”
皇帝一瞬似有所思,却只不着一迹道:“嗯,杨卿有心了。
又难得体贴:“你还有伤在身,不宜饮酒。”
杨美人原本就给不擅饮的妃嫔们准备了一些果饮,自己喝的也是香片,笑吟吟道:“妾省得。”
宴间,姹紫嫣红的面孔们显然更加光彩生动、也更矫饰做作起来,就是举杯拈勺的间隙,都不忘顾盼神飞地抬一抬脸,光怪陆离的酒色擎出一水儿的红粉青娥、胭脂笑态。
然而,她们既向往着帝王,又同样畏惧着他,并不敢主动敬酒贺节,最羡慕的无疑就是珍婕妤和杨美人了。
皇帝倒是主动慰问起同样沉默饮酒的明昭仪:“怀暄这两日可好?”
明昭仪似有些微的心不在焉,但乍被问起,面上还是舒开得体矜淡的笑容:“他知道父皇惦念着他,怎敢不好?”
珍婕妤都快气笑了。新欢旧爱一个没忘,还有个亲生骨肉的生母也要照拂,早知她就不该把陛下请来,他总是有办法让她吃味吃心。
“现在说好,回头怕不是又要生病哦?”她讽刺起明昭仪总拿皇长子当借口的事。
皇帝微眯狭目:“恕柔。”
“不要开这种玩笑。”
珍婕妤知道皇帝一向宝贝这个儿子:“妾只是希望大殿下能够平安康泰,您也好少操些心嘛。”
宫嫔大多也有些好奇明昭仪和珍婕妤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孰轻孰重,纷纷不露形色地窥探着。
而皇后也和她们一样,观望的眼睛没有闲下过。
自打皇帝登岛以来,她还没得到过帝王的一分偏恩眷顾。他根本不正眼看她!
反观珍婕妤、杨美人、明昭仪……皇后已经嫉恨不过来了,尤其是明昭仪,光凭一个儿子就得了多少别人巴望不到的好处!
正当她暗恨得嘴里都尝不出馐馔的滋味之时,一个不防,竟猝然干呕了起来。
皇后本能地伸手捂住这不够庄重得体的声音。
身体却不受她控制地接二连三剧烈反应。
“娘娘这是怎么了?”
“娘娘身子不适,快去请太医!”
皇后没听清这句话是谁说的,她警觉地想阻止,一抬头又顷刻难受得躬了下去,胃里翻江倒海。
就这么一耽误,皇帝也已下令:“去请太医。”
宫人得令,当即行船离岛,去请太医了。
皇后满心焦乱地想要阻止,如果请来的不是她的人,太医当众给她把了脉,她身体的异样不是就要教人发现了?
这岛上还连个殿阁都没有,连想要避开人做些手脚都没地方。
可正要开口,却见皇帝朝她看了过来。唯恐他看出异状,措辞自然就要费些思量,忍不住又心酸,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享受到了这身凤冠鸾衣该有的注目……
珍婕妤小声嘟囔:“又来一个凑热闹的。”
她瞧皇后这捂嘴的样子,倒是忽想起了明昭仪当初有孕的时候,闷声又道:“娘娘这样子,莫不是有喜了吧?”
“还真是,太医呢,去请了没有?”
赵才人眼见杨美人出尽风头,这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发挥的余地:“今日端午嘉宴,娘娘又或有喜,天佑大梁,国祚永延,妾在此给陛下道贺!”
皇帝无视了她的挤眉弄目,放下酒杯,漠然一句:“早了点。”
说罢便起身朝皇后走去,愣是没再给赵才人开口的机会。
郑修仪忙让人把赵才人按回位置上:“别添乱。”
皇后面色青白,依旧难受得作呕,好容易皇帝和别人说话,她赶忙把锦玉拽到身边,压声吩咐:“你跟着一起去请太医,本宫肚子痛的厉害,去请朱太医,定是有人要害本宫,本宫只信得过他!”
锦玉前脚奉命离开,皇帝便走至了呕得有些脱力的皇后身边,宴上这蜂蚁沸走的乱局遂也总算安静下来。
“要不要紧?”皇帝问。
皇后拿帕子擦过嘴角,脸上或因皇帝的关心恢复了一成血色,但心里的慌乱反而更甚:“臣妾没事,害陛下担心了。”
这时太液池上,遥远地传来了类如落水的噗通一声,可是烟波苍茫,众人也看不清发生了何事,只知道不一会儿,太医便登岛了。
皇后的脸色已经刷白。
锦玉没有回来,而这人也不是朱太医。
刚才的落水声……
胃里还是很难受,但是并是不如她所说的那种疼痛,倒真像是女子害喜时的恹恹症状一般。
可她知道绝无可能是有孕。
看着那不大熟悉的、须发花白的老太医走近,皇后手脚冰凉,嘴唇都在发抖……
这点事都办不好,皇后活剥了锦玉的皮的心思都有了。
皇帝像是看出她的坐立不安:“林太医的医术医德,皇后大可放心。”
皇后快哭了。
她抿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陛下……臣妾好像没什么事了,大家继续饮宴吧,别为臣妾一人枉费了杨美人一番辛苦。”
“真没事了?”皇帝挑眉,“教太医看看,朕才更放心。”
皇后已是强弩之末,真恨不得即刻昏死过去,好逃避这逼上面门的一难。慌不择言道:“那稍、稍后,宴后,臣妾再找太医瞧瞧罢?”
就在她无望地以为身上的沉疴终将暴露,一只脚已踏进了鬼门关之际,皇帝却出人意料地掠来一眼:“亦可。”
他就这么同意了?
皇后忍着如今再不能露出端倪的,却扔在腹里持续的难受,刚刚生出些微的劫后余生的惊喜。
却不成想,薛嫔今日没再做闷葫芦,突然发声:“娘娘凤体何等紧要,要不还是……”
明昭仪隔着坐席,对她摇头。
薛嫔便道:“要不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皇后虚惨惨的脸色顿时好转。
原本她颅内昏聩一片,百思交纠,一会儿怀疑自己为何会突发症状,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害她?是杨美人?一会儿觉得皇帝之所以这么轻巧就放过此事,没有强按着让太医给她看看,大约是也没那么在乎她是否康健……
心知自己的确不能留在宴上了,若是真的晕厥过去,那就彻底成了待宰的羔羊。皇后克制着哆嗦起身,顺势向皇帝请求道:“薛嫔妹妹说的是。今儿怕是也吃不下什么了,臣妾想先行回去休息。”
皇帝欣然应允。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艘气派的画舫渡水行来,船板上站着油头粉脸的几个胡人,手里各持着古怪的家伙事,载着满船烘托气氛的丝竹声。原是杨美人静心设计的水上幻术终于登场,却没多少人再有心思看了。
“这幻术倒果真是个神奇的,眼瞧着那么大一个人,怎么能从箱子里变出来的?还有那只鸟,是如何从花蕊之间飞出来的,你可看清没有?”
“不都是些障眼法罢了。倒是皇后娘娘……陛下子嗣不丰,娘娘不会真的有孕了罢?”
“这个季节的蔬果多寒凉不好克化,吃坏了也是有的,就是这么闹了一场,杨美人这宴会可算是枉费心窍了。”
表演结束,皇帝恩赦,小宴提前草率地散了场,嫔妃们自有船只接回岸上,夕阳的余晖在天际冷透。
薛嫔到处寻找明昭仪的身影,却见昭仪和皇帝一起乘了另一条船,向着东边去了,并不与众人同归。
“快,跟上去。”
*
瀛洲岛上只有一座二层小楼,余下的则是簇密的树木,青绿一片,绵延逶迤,简直要从岛上绿到湖水里去。
五月春尽,桐花已落。
青簪坐在岛上的一处小亭里,徐得鹿陪在她身边,薛嫔上岛的时候,只见他们二人。探究地看了会儿青簪之后,就柔声问徐得鹿:“陛下和昭仪呢?”
主子来了,青簪自然未再没眼色地坐着,但她的身段容色摆在那儿,薛嫔作为女子,自有天然的敏锐。何况她方才上岛时所见,这宫人分明就是坐在亭中的。
定是不一般。
只是如今她也无暇多顾。
“薛嫔主子怎么来了?”徐得鹿装傻道:“主子要是有事想寻陛下,奴才回头转告陛下一声就是了。但若是想寻昭仪娘娘,那主子该去关雎宫朝云殿,却来这儿做什么?”
一向温静柔弱的薛嫔却是很强势地在亭中坐了下来。这位御前大监油滑得很,不该说的,谁也甭想撬开他的嘴,但没关系,她可以等。
她对青簪道:“你坐你的,我等我的。”
青簪非但不坐,反而退立一步。
想起那张糕点的方子,再看看薛嫔袖下掐紧的柔荑,她低头,有些生硬刻意地道:“奴婢不能仗着今日佳节雅宴,主子们宽饶不计较,就逾了规矩去。”
但就是这份刻意,让薛嫔在十分紧张僵硬之际还能侧顾一眼。
宽饶……?
青簪其实也不能确定薛嫔在紧张什么,但她可以确定,皇帝与昭仪上楼的时候,面色并无不虞。
此刻小楼二层的观景阁内,最中央的髹几上摆着一碟子没有动过的蜜梨,因为久置,梨肉已近琥珀色。
髹几两端,一端是天子。
“朕记得,皇后颇喜吃梨。”
“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好生惹人艳羡。”另一端的女子高髻如云,油光水亮的乌发之上却没有繁美的珠玉赘饰,干净利落得如同冷黑的绸缎。唯有一张脸,珠辉玉丽,即便正面帝王,眼中亦有骄矜的英光。
正是明昭仪。
皇帝神情不改,只言语多了点犀利:“昭仪不大适合扮痴装蠢。”
见明昭仪依旧稳手喝茶,没有半点要翻口悔过之意,皇帝将几上的这盘蜜梨往前轻推了一寸:“皇后入宫不久就曾因一盘梨杖杀了宫女,此事朕自是记得。但朕从不厚此薄彼,同样记得杨卿说过,今日宴上的供驱遣的人手,不少是昭仪不吝相借。”
言下之意,只需要查查这些人,但有图谋,自然无可遁形。
明昭仪这才终于有了几分被识破的心虚,承认道:“臣妾又没做什么。原本陛下不来,这只是一出小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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