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小院里摆着一方竹桌，铜灯点着一星火光。
慕浮生与符续正低头用饭，二人碗里是稀薄的粥，桌上也仅有一碟酱油豆腐。
夜风刮得枝叶作响，与蝉鸣相奏，更显得四下毫无人声。
符续端着碗饮下最后一口粥，又看向对面的男子，月白色罗衫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舒朗的眉宇淡漠，形容俊美。
他跟前那碗白粥也显得清贵起来。
“慕大哥，他们也太欺负人了。”符续放下竹筷，长眉拧作一团，“连米也不愿给我们，说什么要到下个月才能取。”
想到那些人丑恶的嘴脸就来气。以往慕大哥陪伴公主身侧时，他们对着他都殷勤极了。对慕大哥更是，估计对自己亲爹老子都没那么关切有加。
可现下，公主不过有些日子没召慕大哥过去，这帮人就是这幅嘴脸，柴火都不愿多给。
还好虎园里有一小山丘，郁郁葱葱，可以砍一些回来做柴火。
慕大哥也存了一些银钱，短期内倒是不怕。可……
“锅里还剩一些粥，可去盛。”慕浮生说到。
“……慕大哥，我吃饱了。”符续看着慕浮生，眼中满是不甘，“我，我是说那群家伙势利眼。以后肯定有他们后悔的。”
慕浮生轻抬眉眼，“何来的悔？”
“哎，就是……就是公主那般喜爱您，肯定还会召您去的，到时候他们必然又会来巴结，我就拿火钳子把他们统统赶走。”符续愤愤不平地说，同时一直觑着慕浮生。
可慕浮生神色未动，也没说话，只是静默地饮了一口粥。
其实此番话符续是有意说出来，想要安慰慕大哥。
这些日子慕大哥从未提过公主。每日就是去山丘砍柴，很久才归，然后生火、做饭，这些事都要耗费许久工夫。
比以往说的话更少了。
符续想，慕大哥心里头肯定是难受的。公主本来只让他服侍。可也不知道在归周城发生了什么，回来公主就厌弃了慕大哥。
他心里明白，慕大哥失了公主宠爱，心中定然是不好受的。失了公主宠爱，在这府邸便又成了任人欺凌的最底层。谁不难受呢？
连他这个跟着沾光的都快要受不了。
可慕大哥又并非贪慕虚荣之人，为何会消沉呢？
不远处草地忽而有悉悉索索的声响。符续断了思绪，就见银白的小狐箭一般地冲来，扑在慕浮生脚边，两只前脚扒着他的衣摆。
“符续，去取肉干来。”男子躬身轻轻抚摩小狐。
符续应着去了伙房，这小院算得上齐全。彼时公主待慕大哥极好，才能住在这里。以后也不知道还能在这里住到几时。
不过没事，以前也是艰苦过来的。大不了再回去，符续不怕。
少年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从陈旧却干净的竹柜里取出坛子。里面放着肉干，都是他用银钱去找庖厨买来的。
原先是有新鲜牛肉、鸡骨给小狐吃的。可这些日子他们自己连粮食都要见底，哪里弄得来肉给它。
是慕浮生予了他银钱，他去找庖厨买来的肉干。
符续揭开坛子，取了几片肉干，正要出去，柜底却似有光隐见，他匍匐在地，竟望见一串珠子。
少年黝黑的脸闪过几分惊异，猛地拽出珠子，奔了出去。
“慕……慕大哥，我找到值钱的宝贝了！”符续把玛瑙水晶串捧在手里。
铜灯微末的火光映照着，嵌在硕大赤红玛瑙之间的水晶珠流光溢彩。
慕浮生瞥着珠串，淡漠的眉眼骤然一凛。
他识得这串玛瑙水晶，此乃园中白虎所用之物。
曼姝心爱白虎，特意命人做了几串珠玉，偶尔地会被白虎戴在项上，图个好看。
平素这些珠串由虎园的主管婢女所保管。
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慕浮生接过珠串，沉甸甸的，泠泠凉意钻入手里。他蹙眉，看着跟前半大的少年，凝重道：“符续，记住，你从未瞧见这串珠子。”
……
湖面静若明镜，倒映月影，偶有夜风拂过，吹皱碧虚。
画舫船上丝竹管弦不绝，混杂着女子谈笑声，好不热闹。
船板上，几名贵女正在投壶。其间有一蓝袍公子，似繁星间的明月，极为醒目。
贵女们围着他，皆是巧笑倩兮。连拿着箭要投壶的，也抓着箭凑在那里，好似忘了正在游戏。
“霍四公子，您真的就要走了吗？”有一贵女面有不舍。
霍兰因微微笑道，“是，待船靠岸就走。”
“为什么呢？既然来了，起码该等公主出来拜见，再走吧。”说话的是宋秋曜，她很憨实地说。
她在都中，自是只是陛下有意招这位霍家四郎做仪华公主的驸马，此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但她也知道公主不喜霍家儿郎。甚至还有传闻说，公主去归州城的山里养病，也只是为了躲避这桩婚事。
她是个有善心的人，觉得霍家四郎已经不讨公主欢心了，又这般没有礼法地随意离开公主的船。
岂不是更招公主讨厌？
公主要是知道了，又要闹脾气，心里不舒畅了。
她还是好心提醒一下。
霍兰因好看的桃花目扫过这位略有丰腴的都中贵女，容色缱绻：“某唐突前来船上，恐遭公主不悦，还是先行离开为上。”
……
寝屋里，金乔为曼姝的单螺髻上插好最后一支凤尾步摇，又有婢女捧来几盒口脂，给她择色。
这时，裴栀来了，她扯着一丝笑，小心翼翼道：“公主，霍兰因尚未走，不过……马上船就靠岸了，会接他走。”
先前公主下令赶霍兰因走时，客船早就走远。画舫船上仅有一只独木小舟，还坏了，所以只有先行靠岸，不过此湖甚大，须花些时间。
曼姝随手拿起一盒口脂，用指尖按下，染得殷红。她蹙眉，似乎不喜欢这个颜色。
金乔眼尖，即刻拿走口脂，然后取来濡湿的布巾，擦净曼姝的手指。
“还有多久靠岸？”曼姝问道，她垂目看着一承盘的口脂。
“大约一炷香。”
曼姝动作滞住，看向裴栀：“阿栀，本宫马上就要出去，不想瞧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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