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里,每一次挣扎上浮都带着滞涩的痛楚。后脑深处传来持续不断的钝痛,仿佛有重物反复碾压。盛念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捕捉到头顶一片朦胧的、暖黄色的光晕,像隔着一层污浊的毛玻璃。她眨了眨眼,生理性的泪水润湿了干涩的眼球,视野才缓慢地聚焦、清晰。
陌生的天花板。
简洁利落的石膏线条,一盏设计感极强的哑光吸顶灯,光线被调得很柔和,却足以照亮这片空间的陌生感。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混沌的意识,将她彻底拽回冰冷的现实。
她猛地想撑起身,一股强烈的眩晕和脱力感却如同潮水般将她狠狠拍回柔软的床垫。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指尖在丝滑的深灰色薄被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身下的床垫支撑感极佳,带着一种昂贵的、恰到好处的回弹。盖在身上的薄被,散发着一种冷冽而干净的雪松木质调气息,其中微妙地糅合着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属于医院或实验室特有的消毒水味道。这个独特而熟悉的气味组合,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咔哒”一声,强行撬开了她刻意尘封的记忆之门。
左予安。他的领地,他的气息。
心脏在胸腔里骤然失重般下坠,又在下一秒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挤压出沉闷的疼痛。呼吸都带着滞涩感。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惊动的鸦群,带着冰冷的雨水气息、刺眼的玄关顶灯光芒、灼人肺腑的嘶哑质问、那双带着荒谬兔子耳朵的崭新毛绒拖鞋……以及最后,当那个名字——“林晓柔”——从她干裂的唇间破碎挤出时,左予安骤然僵直如铁的脊背,和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瞬间冻结、碎裂成锋利冰凌的寒光。紧接着,便是视野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
她晕倒了。在这个阔别七百三十七个日夜、却又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气息包围中。
羞耻、后怕、一种无处遁形的狼狈感瞬间攫住了她。盛念咬紧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再次凝聚起全身的力气,用手肘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薄被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一件柔软宽大的深灰色T恤——明显是男式的,带着他身上那种独有的雪松与消毒水混合的气息。这个发现让她耳根瞬间滚烫。
房门恰在此时,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别动。”
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如同寒潭深处投入的石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质地,瞬间冻结了空气的流动。左予安端着一个透明玻璃杯走进来,杯口氤氲着稀薄的热气。他身上依旧是那套深灰色的家居服,袖口随意地卷至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肌理分明,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一种冷玉般的光泽。他停在床尾几步之外,背对着房间主光源,高大挺拔的身形在墙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大半张脸都隐没在昏暗里,只有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和绷得如同拉满弓弦的下颌线,在光影的切割下显得异常冷峻、锋利。
盛念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握着玻璃杯的右手上——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但无名指靠近指根处,一枚崭新的创可贴异常刺眼。纯白的胶布边缘,隐约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迹。
“低血糖,叠加过度疲劳和急性应激反应。”他向前迈了两步,将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杯中是澄澈的琥珀色液体,散发着清甜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蜂蜜香气。“喝了。”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诊断报告。盛念的视线艰难地从那抹刺目的暗红移开,试图穿透那片笼罩着他的阴影,捕捉他眼底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房间里只剩下加湿器运作时发出的、如同遥远蜂鸣般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彻底沉寂下来的、雨后湿漉漉的空气所特有的、沉重的寂静。
沉默如同不断滋生的霉菌,在两人之间蔓延、增厚,隔绝了所有可能的沟通。
“林晓柔的事,”盛念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砾在粗糙的管道中摩擦滚动,“你早就知道。远不止去年三月。”她的语气异常笃定,带着一种洞悉后的冰冷锐利,目光如同探针,牢牢锁定阴影中模糊的轮廓,“你警告过她,‘管好你的手机’……就在我刚失联后不久。田薇亲眼所见。”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是她在昏迷前的混沌与苏醒后的清醒中,将田薇碎片化的证词与他在玄关那过于克制、近乎压抑的沉默串联起来后,得出的、冰冷如铁的事实。
左予安的呼吸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停滞。他站在光影模糊的交界处,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吞咽下一块棱角锋利的坚冰。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如同一尊被遗忘在黑暗角落的冰冷石像。这死寂的沉默本身,便是最沉重、最无情的回答。
“为什么不告诉我?!”盛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尖锐和破碎的颤抖,仿佛压抑了太久、早已凝固的委屈与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裂缝,轰然爆发出来,“你发现了!你找到了真相!你知道是她从中作梗!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为什么不来质问我?为什么……”后面的话被汹涌而上的巨大酸涩死死堵在喉咙里,灼烧着声带,化作一片无声的哽咽。
“为什么?”左予安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动作迅疾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他整个人瞬间被床头灯的光晕完全笼罩。刺目的光线毫无保留地照亮了他眼底密布如蛛网的血丝,和他眉宇间那道深刻得如同刀劈斧凿般的疲惫纹路。他微微俯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如同被飓风席卷的寒潭,翻涌着被强行冰封了太久、此刻终于冲破禁锢的、近乎毁灭性的痛楚与狂怒,死死攫住盛念惊惶的脸。
“盛念,”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从滚烫的熔岩深处,被硬生生挤压、碾磨出来,带着沉甸甸的、足以将她灵魂都碾成齑粉的重量,“是你先切断所有联系的!是你亲手拉黑了每一个号码,是你亲手注销了所有社交账号,是你像处理一件废弃物品一样,彻底抹掉了你在我的世界里存在的所有痕迹!”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被撕裂般的嘶哑和沉入骨髓的绝望,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钉入盛念的心脏,“就因为一条来历不明的、可笑的短信?就因为……你信了?!”
最后三个字,带着浓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嘲弄,和一种更深沉的、足以将人溺毙的绝望。
盛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委屈、所有试图为自己开脱的理由,在这残酷而冰冷的真相面前,瞬间被击得粉碎,灰飞烟灭。是啊,是她。是她亲手筑起了那道隔绝一切的高墙,是她决绝地将他彻底锁在了门外。她自以为是的“成全”、“不打扰”、“给他自由”,在血淋淋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愚蠢、如此可笑、如此苍白无力。她像一个懦弱的逃兵,因为一个卑劣的谎言,就仓皇地丢盔弃甲,放弃了所有求证和坚守的可能,将通往彼此的道路亲手炸毁。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自我厌弃感如同冰冷刺骨的北冰洋海水,瞬间将她淹没至顶。她张着嘴,像一条濒死的鱼,徒劳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成调的声音,只能睁大那双被泪水迅速模糊的眼睛,绝望地看着左予安眼中那片翻涌的、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的、名为“被遗弃”的黑暗深渊。
床头柜上的蜂蜜水,早已不再氤氲热气,杯壁凝结的水珠缓慢滑落,在光洁的台面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左予安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微微颤抖、死死攥着深灰色被角的指节上。那用力到骨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的脆弱姿态,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入他眼底那片狂怒的风暴中心。那翻腾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戾,如同遭遇了无形的屏障,被这无声的脆弱一击,竟奇异地、缓缓地平息下去,重新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如同荒漠般的疲惫所取代。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只剩下沉寂的、望不到边际的荒芜。他不再看她,仿佛再多看一眼都是难以承受的负担。他沉默地转身,走向门口,高大的背影在灯光下拖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油尽灯枯的沉重。
“把水喝了。”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程序化的、缺乏任何情感起伏的平静,像设定好的机器指令,冰冷而空洞,“客房收拾好了。”
盛念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和脆弱:“你要赶我走?”在这个暴雨初歇、寒意未散的凌晨?在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情绪风暴、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时刻?
左予安的手已经搭在了冰凉光滑的门把手上。他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背在柔软的棉质家居服下绷成一道僵硬的直线,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压得他微微佝偻。
“现在凌晨三点十七分,”他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更深层次的疲惫妥协,像垂死之人的叹息,“外面……在下冰雹。”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并不刺耳,却如同沉重的闸门落下,彻底隔绝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
直到那声轻响彻底消失在死寂的空气中,盛念才惊觉自己一直屏着呼吸,胸腔憋闷得如同要炸开。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攥得指节发白、掌心留下深深月牙印痕的手,指尖冰凉得失去了知觉。目光失焦地落在床头柜上那杯彻底凉透的蜂蜜水。
杯子的旁边,整齐地叠放着她昨日被暴雨淋透后换下的衣物。白色的棉质衬衫,浅蓝色的修身牛仔裤,甚至包括……贴身的、浅色的内衣。此刻它们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带着洗衣液淡淡的皂角清香,被烘干得松软熨帖,叠得棱角分明,一丝不苟,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最上面,是她那部屏幕边缘有一道细微裂痕的手机——昨天在驶向这里的出租车上,她还用它给田薇发送过定位信息。手机旁边,是一板锡箔纸被撕开了三粒的白色退烧药(布洛芬缓释胶囊),和一支银色的、造型简约的电子体温计。
无声的照顾。固执到近乎刻板的体贴。从未改变、却从未被她真正读懂的表达方式。
一股汹涌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直抵眼眶,滚烫的液体瞬间模糊了视线。盛念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端起那杯凉透的蜂蜜水。冰冷的玻璃杯壁冻得她指尖一缩。她仰起头,将甜腻却冰冷得如同死水的液体一饮而尽。粘稠的糖浆滑过喉咙,非但无法温暖冰冷僵硬的五脏六腑,反而在胃里凝结成一块沉甸甸、散发着寒气的铅块。
她掀开薄被,赤着的双足踩在冰凉光滑的深色实木地板上。细微的凉意如同活物,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椎。客房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一道清冷的、带着雨后潮湿泥土和草木气息的月光,如同惨白的利刃,斜斜地从缝隙中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边缘清晰的光斑,正好照亮了靠墙摆放的一张深色胡桃木书桌的一角。
桌上,一个同样深色的木质相框,正面朝下,被反扣在那里。像一块被刻意掩埋的墓碑。
一股无形的、带着宿命般牵引的力量攫住了她。盛念如同被操控的木偶,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冰凉的木地板刺激着她敏感的脚心,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的、细微的战栗和恐惧。她停在书桌前,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指轮廓。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轻轻碰触到相框冰凉的木质边缘。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它翻转过来。
照片瞬间暴露在清冷惨白的月光下。
照片上是十七岁的她和左予安。背景是毕业旅行时那个临海小镇喧闹的码头。她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吊带碎花连衣裙,笑容灿烂得如同正午的阳光,正踮着脚尖,努力地将一顶宽檐的、缀着蓝色丝带的草帽,歪歪斜斜地扣在他微乱的、带着自然卷的黑色短发上。而他,那个永远清冷疏离、仿佛与周遭喧嚣隔着一层无形冰壁的少年,竟然没有皱眉,没有流露出惯常的不耐,只是微微偏着头,目光低垂,专注地落在她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上。他紧抿的、总是显得过分冷硬的唇角,竟破天荒地勾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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