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将廊下的灯笼吹得东摇西晃,许久不曾打扫的贤王府庭院内积了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是谁在耳边低吟浅叹。
寝室外间铜炉里燃着的安神香早在半夜就燃尽了最后一寸,余烟袅袅散入夜里色。
不知哪传来一阵响动,银色胖猫裹着一身凉意跳上窗台,琥珀般的猫瞳一眨不眨盯着榻上沉睡的人。
趴在榻边歇息的夏想揉揉眼睛醒来,冲胖猫挥手:“快出去,一会扰了姑娘清梦,世子回来还不扒了你的毛。”
胖猫元宝抬起前爪舔了舔,转了个身,用浑圆的猫屁股对着夏想,懒洋洋趴在窗台上打起盹儿。
夏想气不过,正想拿什么将它赶走,门口吱呀一声,春念脸上的半张银色面具泛着冷光,柔声道:“咋咋呼呼的毛病怎么还未改了,别把姑娘吵醒了。”
夏想瞥一眼帐内依然无动静的人影,蹑手蹑脚靠过来,担忧道:“春念姐姐,世子说姑娘虽然磕了脑袋,可并没受重伤,睡一觉就好,可这都两天了,怎么还不见醒?姑娘不会磕傻了吧?”
夏想边说边打个寒颤。
春念伸出食指戳在她额头:“你呀就整日胡想,姑娘若是真有事,世子还能安心在外忙碌吗?没事做就去外面将庭院打扫了。眼下贤王府缺人手,这个院子得我们自己动手清扫。”
夏想揉着额头,又想起一事长叹一声:“我是真佩服明珠公主,居然在阖府被围,丈夫被抓,儿子失踪的情况下,还能稳坐王府,将下人尽数遣散,只留了几个贴身的人,守着偌大府邸熬了一个月。”
“你我称呼该改改了,世子,不,侯爷如今得陛下器重,贤王府被废,改赐忠勇侯,世袭罔替,这可是侯爷自己挣来的荣耀。”
内间帘帐里传来沙哑的声音:“忠勇侯……是谁?”
砚平和墨染争抢着取下府门上的牌匾,重新挂上由圣上御赐的‘忠勇侯府’。
围观的百姓不知谁先叫了声好,陆续响起热烈的鼓掌声。
忽然,砚平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看向上蹦下蹿的墨染,一巴掌拍过去:“你小子不是今早跟侯爷去城外吗?你怎么在这!”
墨染瞪着双眼反驳:“我还要问你呢,明明是吩咐的你,你干嘛要来抢我的功劳?”
两人争持不下,突然一怔,那谁陪侯爷去的?
街角处传来噔噔噔的马蹄声,一辆挂着青色帷幔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旁,周暄面无表情骑马跟随。
砚平和墨染同时一扫,果然在周暄身后看到张东那狗腿子的身影。
是了,昨日就是他来告诉他们,主子吩咐他们在他回来前,将牌匾挂好的事。
来不及认错,两人一个忙着搬下马凳,一个忙着去牵马绳,同时愤恨地瞪向张东。
周暄翻身下马,越步上前撩起车帘,恭敬道:“外祖母,侯府到了。”
一位年过花甲,满头银发的老妪从马车里探出身子,扶着周暄的手臂踏下马车。
她仰头看向高挂的赤色牌匾,眼中一片清明:“忠勇侯。”
季希音额头缠着白布,还有些头晕,坐在桌前边用清粥,边听春念和夏想解释,才明白她为何会在侯府醒来。
不过她们对宫里发生的事并不清楚,只知陆贵妃和楚王相继身死,那群叛党该抓的抓,杀的杀,周暄提着淌血的长剑在城中奔波了一日。
而她们俩,是被周暄派人去找来的。想来他不放心其他人照料她。
季希音整理一番便去前厅向周暄的母亲明珠公主请安。
如今贤王府彻底被废,明珠公主也不再顶着贤王妃的称号。
关于贤王的去向,府中都讳莫如深,季希音还未见到周暄,不好胡乱揣测。
明珠公主满眼慈爱拉着她的手,正说笑着要早日将她迎进门,门房便传来消息,说侯爷回来了。
她陡然身子一僵,松开季希音的手疾步奔向府门。
季希音还以为她是急于见自己的儿子,没想到周暄刚好陪着一位老妇人踏入大门。
明珠公主眼眶湿润,泪意翻涌而出。她颤声道:“母亲——”
随即像一个年幼的孩童飞奔过去,扑进老妇人的怀中,颤着身子哭个不停。
老夫人布满皱纹的手抚过她头顶,无奈而又心疼道:“明珠,你受委屈了。”
季希音冲周暄眨眨眼,周暄撑住外祖母的后背,无奈失笑。
他的母亲,即使年过四十,面对多年分离的亲娘,仍然如孩童般脆弱依赖。
一家子用过膳食,明珠公主和老夫人许久不见,定有许多话要说。周暄带着季希音识趣地退出门外。
季希音有一肚子话想问,眼下得了机会,她迫不及待拉着周暄快步回屋。
孰料甫一进屋,还未来得及开口,周暄便关上房门,将她整个人紧紧拥进怀里,季希音甚至能感受到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她无措地抬手回抱住对方:“怎么了?”
周暄捧着她的脸,额头轻抵,可凌乱的呼吸终究泄露了他的强装镇定,声音低得破碎:“希音,你以后万不可再冲动行事,你若有事,我纵是赢得了所有,又有何用?”
周暄素来清冷自持,何曾在外人面前流露过半点失态,那日眼睁睁看着季希音从御阶滚落,鲜血从额角蜿蜒而下,他的视野里便只剩一片猩红。
他恨及自己,口口声声说着要护她周全,可总是让她伤痕累累。
不知怎地,季希音心头非但未感到半分周暄的郁气,反而唇边化作一抹莞尔:“不过皮肉之伤,也值得你这般动怒?”
“不好!”周暄强硬反驳,“你被迫卷入纷争,又屡次受伤……”
未及说完,季希音手上施力,拉低他高昂的头颅,踮起脚尖送上柔唇,将他的余音吞没:“与君盟约,共赴前程,你忘了吗?”
是夜,季希音躺在榻上,触手摸着尚还微肿的唇瓣,微蹙眉头:黏黏糊糊半天,好像又忘了重要的事。
十月初一,久不露面的景仁帝重临大朝会,当朝宣布三件事。
其一,册封燕王齐晟为皇太子,由礼部择日举办册封典礼;
其二罪妃陆氏及其子齐昊被贬为庶民,即使身死也被逐出族谱,不得葬入皇陵;
其三镇南侯世子扰乱朝纲罪不可赦,经查实,镇南侯被其囚禁多年,故命镇南侯交出兵权,贬为庶民,不再追究其罪,然同流合污的诸如王尚书、韩尚书等人,全部按罪论处。
据说,菜市口的鲜血清洗了一日也未洗净。
而昌顺伯府也因在此事中受了牵连,但季希音救驾有功,免去死罪,只是夺去了伯府称号,段青阳也被当场逐出京城,永不准入京。
季希音眼含泪水陪着段青阳送出京城十里外。段青阳在牢里的日子过得不好,一只腿就此落下残疾,曾经精神烁烁的汉子如今半头银发,鬓角可见风霜之色。
他拖着一截坡脚,步履蹒跚爬上马车,掀开车帘不停挥手,眸中却有一种释然的神色。
“爹爹……”
周暄将她揽在怀里,安抚道:“陛下只命逐出百里,我已命人安排好住处和伺候的人手,你娘和弟弟也在来的路上,你放心,等我们大婚后,便去同他们相聚。”
忠勇侯周暄向皇帝请了一个月长假,要好好陪伴家人,并筹备婚事。
过了两日,忠勇侯府门口挂上大红灯笼和赤色彩绸,一副要办喜事的样子。
叶蓁蓁携祝玉卿来看望季希音,祝玉卿被迎去前院。
叶蓁蓁风风火火闯入后院,刚一见面就打趣:“是你心急还是周暄心急,竟迫不及待当月就要成亲。”
说着还暗示般瞄了瞄她的肚皮,不怪她多想,毕竟两人可是一起失踪了许多日子……
季希音嗔她一眼:“别乱想,周暄下月就要奉旨前去青州接手青野军,山高路远,老夫人她们不便跟去,这才赶着先办婚事。”
叶蓁蓁噗嗤一笑:“好好好,忠勇侯夫人。”
季希音拿她没办法,拉过她的手耳语:“那段日子我顾不着你,你当真是自己骑马嫁去的承恩侯府?”
说来也算京中百年难遇的稀奇事了。
叶蓁蓁和祝玉卿的婚事定的不是时候,正逢楚王作乱,时局混乱,别说宾客不敢来,连迎亲队伍都凑不齐。
叶蓁蓁一挥马鞭,竟换了大红嫁衣于成亲那日和祝玉卿骑马而去,两人的婚事一度成为笑话。
现下时局平稳,祝玉卿满心愧疚想补她一场婚礼,均被叶蓁蓁否决。
“你我都圆房了,难不成你还要将我赶回叶府,再圆一次?”
提起圆房一事,祝玉卿耳尖微红,不敢反驳。他实在不想再重温一遍新婚之夜……
听了季希音的调侃,叶蓁蓁作势去挠她,耳坠子乱晃:“嫁便嫁了,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就想着若是错过了可能就是一生,你不知我将母亲气成什么样……”
两人笑闹一阵,春念带着一列婢女请示道:“姑娘,量嫁衣的绣娘来了。”
铜镜中,季希音望着镜中红妆晕染的容颜,眸光流转,指尖轻轻抚过衣襟处的金线鸾凤纹,唇角抿出一丝甜蜜。
周暄,我终于将要嫁予你。
十月十日,良辰吉时。
忠勇侯府的婚事虽然办得急,可燕王亲自命礼部督办,皇帝、皇后均为其添妆,满满当当的一百二十抬嫁妆绕着云京城转了一圈,连带着季希音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侯夫人一并名声大噪。
应季希音的请求,在昌顺伯被废后,抹去了她作为长宁郡主的身份。对于她来说,郡主的身份无关紧要。
父母双亲不在身边,好在还有姨母带着两位梁修梁佩兄妹俩来送嫁。本来周暄欲提前置办一间大宅院给季家人住,也方便季希音出嫁有个娘家回门省亲。
孰料顾相听说后,表示他可是季希音认的干祖父,坚持要求她从顾府出嫁。
季希音拗不过老人家,也实在感激顾相的相互之情,顾相如今孤身一人,她不愿伤他心,与周暄商量妥当后,便提前几日搬进了顾府。
顾相掏出大半辈子的积蓄给她做嫁妆,季希音屡屡推辞,顾相板着脸抖着胡须佯装斥责:“祖父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要这些作甚?你放心,你姑母那里我给她留够了。”
顾相说的姑母,是他嫡女,正经的相府小姐,可惜季希音从未谋面。
她眸中蕴着热意,感念顾相的恩情,她郑重地伏地磕头:“如此,希音却之不恭。惟愿祖父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新婚夜前夕,烛光将姨母的身影拉得很高。姨母撩开她鬓边的碎发,语重心长:“希音,这么多年,姨母瞧着你模样一点点长开,你的眼眸同你娘的最像。”
“想不到,如今你居然嫁入了侯府,姨母没有什么能留给你的,只想着你能过得幸福便好,若是哪日受了委屈,可千万别憋着,姨母那你可以随时回来,纵使姨母斗不过侯府,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季希音埋入她怀中撒娇:“姨母放心好了,若是周暄敢欺负我,我一定有法子治他。”
“你啊——”姨母摇头失笑,收住心中的怅然,又同她说了许多夫妻相处的经验,末了,塞给她一个小匣子,语气含糊:“姨母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剩下的,只能留给你自己领悟,匣子里是姨母替你找来的驭夫秘籍,你抽空看看。”
季希音一头雾水,依言收下匣子,可实在太困,又想着第二日要早起梳妆,便随意将匣子放在一旁,琢磨着哪日有空再翻看。
大红鞭炮噼啪作响,在满堂宾客的喧闹声中,季希音扶着喜娘的手下了轿辇,顺着脚下铺好的青布前行,在她前方,夏想手捧镜子,一路倒退,引导她跨过马鞍、干蓦草和一杆称。
在礼部派来的嬷嬷教导下,她熟悉了三日婚事流程,此刻却还是万分紧张,无暇顾及耳边的打趣声,只能注视着脚下的方寸之地,小心翼翼挪动脚步,唯恐出半点差错。
一双大掌蓦地握上她的手,周暄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跟我来。”
她忽地想笑,内心甜如蜜糖,什么流程礼仪瞬间抛诸脑后,稳步跟在周暄身旁,要做什么怎么做他都会低声提醒。
直到眼前忽然一亮,喜帕被轻轻挑起。周暄双眼溢满星光,含笑望进她的眼里,她笑着笑着,眼眶一酸,眸光如秋水晃了一晃。
喜娘赶忙劝道:“新娘子这时候可不许落泪,忍住,忍住!”
喜娘的话逗笑了围观的女眷们。
季希音含羞垂首,鬓间的流苏坠子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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