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宋清词还是起高热了。
她终于梦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她梦到自己当夜杀的第一个人,梦到那人脖颈上碗口大的刀疤,梦到所有刺客像见鬼一样望向她的眼神。
他们像是在看一个屠戮者一样,在看她。
明明他们才是……
身体对杀人的恐惧吞噬了她所有理智,那些她在清醒时极力掩盖的声音,终究还是来到了梦里,难缠地在她耳边反复质问:
-你杀了人,手上沾了血,是不是代表……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人了?
-如今你与那些你痛恨的人,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都一般无二了?
-今夜那一刀斩断的头颈,那一片血雾,和当年平安县惨遭屠城时有什么两样?
陷在梦中的人儿痛苦地蹙起眉来,想要控制身体醒来却做不到,四肢像被镶在床上一样沉重,她知道没人能来帮帮她,却还是无助地嘤咛出声。
“词儿乖,阿母在,不疼了。”
温柔又带着些倦意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一只厚重温热的大手轻轻拍在她的身上,安抚着少女的身体和灵魂。
“阿母在呢,弟弟也在呢,什么事都不会再有了。”对方呢喃道,“没有什么人再能欺负词儿了。”
“我的词儿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好孩子,阿母拍一拍就不疼了。”
少女布满汗珠的苍白脸色渐渐恢复红润,颤抖的浓睫也安分下来,妇人用热帕子为她一下又一下地擦拭面庞,不厌其烦地抚平她拧紧的眉头。熟悉的手掌和温度,令梦中人无意识地眼角湿润,泪珠在夜幕中悄然滑进枕头。
其实她对现实中的境况感受得并不真切,可是那道力量太暖太暖,暖到足以将堕入混沌之人拉回来,让她这许多年来积攒的坚定信念重新主导自己的内心。
梦境中,少女合着眸子盘膝而坐,任由无数道尖锐惨叫充斥在周身,脸上也没再流露惊恐焦躁的神色。
她只在梦中如是道:“别再扰我心神了,我阿母在呢。我想睡个好觉。”
又道:“我与那些野蛮屠戮之人从不是一类,满手鲜血不是我的本意。”
“但——武为止戈,我勤学苦练十六年,不是为了屈服于暴力的。”
-
今夜的城南别院不似往常那般幽寂,为裴肆之缝合伤口的医官直至下半夜才离去,临走前帮其卧房熄了灯,轻手轻脚将门掩上,才朝门外等着的宋府家将道:“这位爷是个能忍的,伤口那么深,缝合起来颇费功夫,他硬是一声没吭,倒是颇有我们军中将士的风范!我动刀之前瞧他那张脸,还以为是什么娇气的公子哥呢,没想到等我包扎完,就是写个药方的功夫,这人就睡着了……”
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远。黑漆漆的卧房内,榻上的男人敞着衣襟仰面躺着,平和的神情和轻缓的呼吸似乎在证实他已然陷入熟睡,连窗外的寒风呼喝都没令他有所反应。
只是不知从哪一阵寒风开始,这屋子里又多了一道呼吸。
“阁下一身血腥气,就没必要再躲藏了吧。”裴肆之微微睁眼,眼中杀意弥漫。
来者原本隐匿在房间角落,闻声才近前两步,月光透过窗棂映在他身上,使裴肆之瞧清他这一身裴家特制的暗卫劲装,他单膝跪下去,低哑的嗓音带着些许恭敬:“小人行风,奉大公子之命,暗中北上护送四公子周全,令四公子受惊了。”
裴肆之打了个哈欠,随手扯了个枕头靠在身后,动作间胸前蜿蜒的陈年刀疤又多裸露几分,“等你来护爷周全,爷都不知道死了几个来回了。”
行风的眼里并没有受到责问的恐慌,仍旧微垂着眸,“四公子遇袭时,小人虽有所察觉,但也被那一路杀手追溯到了踪迹,不得已只好先行改道,想着甩开对方后再与四公子回合,奈何对方对地形极为熟悉,小人这才误了时机。等寻到您时,您已然被带上了宋家马车。办事不利之罪,请四公子责罚。”
“说笑了,你是我大哥的人,我怎么好意思罚你。”裴肆之嘴角噙笑,“行风啊,这名字我记得,我大哥难得培养出个杀人的好材料,捧得跟眼珠子似的在父亲面前夸赞连连,如今竟还舍得放你出来护我,我怎么能不领情呢?”
行风道:“临行前,大公子曾说,他只有您一个弟弟了,自然是要倾尽所有、用心看护的。”
此话一出,两人间那根微妙的弦霎时崩断,榻上的男人脸上失去了一贯的笑,连讽刺嘲弄的神色也不再有,外头的寒风撞击窗户阵阵作响,他整个人都居于黑夜中,未开口的片刻里像是根本不存在于这一方天地里,如果行风这时敢抬头,就能看到裴肆之投来的目光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了。
“行风啊,近前来。”
对方应声上前跪地,裴肆之拍了拍他的肩,云淡风轻道:“对幽州的明枪暗箭留神些,父亲和大哥看重你,你可得完好无缺地回去。”
行风似要抱拳谢他,可肩膀又被裴肆之更用力地压下去,像是要沿着骨缝把他拆了,疼得行风顿时脸色煞白,不等开口,裴肆之又道:“别在这就把命丢了。”
行风闭眼忍着痛,咬紧牙关道:“四公子想何时离开此地?小人既然寻到您了,定舍命送您出去。”
裴肆之松了手,目光掠过窗外巡视的几个人影,悠哉得仿佛从未动气:“急什么?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怎么能就这么放过他们。宋太守把我安置在自家的别院里,应是对我的身份有了猜测,想摆脱刺杀我的嫌疑。我大可以承了他的情,在养好伤之前把截杀我的人找出来,把仇报了,也好一身轻松地回去。”
他睨着行风,继续道:“外面巡视的宋家家仆不是等闲之辈,想混进来应当不大容易,你是跟着我的马车进来的?”
行风答道:“是,此宅的配备比想象中严密颇多,进出不易,但若是四公子有需要,小人愿受四公子差遣。”
“受我差遣,合适吗?你可是我大哥的人。”
“小人虽在大公子跟前办事,但自幼受裴家教养,裴家人便都是小人的主子。”行风扬起头,“再者说,为您扫除祸患,也有利于大公子交代给小人的任务。”
“这话说的也在理,那你就等我的消息吧。”裴肆之手指轻轻叩击着床沿,目光审视着对方,不经意地问起:“我听徐子猷说,原先的青州统帅一家子都死了。按理说大哥如今升任兖州牧,怎还有闲暇管我青州的事?可别累着他了。”
行风沉默了片刻,才面无表情道:“大公子吩咐下去的事,小人怎敢揣测其中用意?想必是那一家子仍不安分,大公子怕影响了四公子对青州军的交接吧。”
裴肆之哑然失笑,不再言语。
他今年入秋刚随父亲凯旋还朝,朝廷为了解决青州农民起义猖獗之事,特设青州军统帅一职封赏于他。这于旁人而言或许不是个美差,可对裴肆之来说却是个能摆脱裴家军的好机会,若他能完全掌控青州军,日后便可不再事事受制于父兄。
整个秋季,裴肆之都在一步步交接地方军权,把往年跟着自己出征的亲信也编入地方军笼络军心,如今眼看着青州军上下人心向他,裴家大公子裴羡之就派人把原先的统帅一家杀个干净。
前去灭门的定是明晃晃的裴家人,而在外人眼里能与先统帅有利益冲突的也只有裴肆之,所以徐子猷才那般笃定地当面指责他。
他的好大哥哪里是怕影响他对青州军的交接……他是生怕他交接得太好。
对青州掌握太好,不受制于裴家一道接着一道的军令,那还有谁会不顾功名地托举他裴羡之,托举这个裴家继承人成为东朝的继承人。
毕竟,大哥只有裴肆之这一个弟弟了。
屋外似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裴肆之敛下眺望的目光,对身旁的行风轻声道:“你先走吧,需要你时自会找你。”
行风起身,“公子保重。”随后便翻窗而跃,消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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