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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第三十章

天际昏朦,如旧纸上褪色的墨,漏一线即将拂晓的灰光,鸟雀振开沉甸的翅羽,抖落晨露,啁啾低鸣。

晨钟都未敲响,长安城各坊依旧沉寂,梁国公夫妇的卧房里,透着荧氤烛火的亮。

外头廊下静侯着厨房的婢子们,她们正端着做好的朝食,无不悄悄打量跪于庭前的这位二房夫人。

梁国公起床没多久,洗漱净面,将将换上官袍。王氏替其戴好幞头,仆妇进屋来报门外情况,王氏听罢愣了愣,以为听错了,讶声问:“自请和离?她真说的和离?”

梁国公摊开双手,抖了抖紫袍宽袖,不以为意道:“我瞧着,不过是些以退为进的小伎俩罢了。当初挤破脑袋也要攀上这京兆韦氏的门楣,她阿耶费尽心力把她嫁进来,她真的舍得?即便她真想和离,她阿耶也不会容许。”

王氏明白过来,嗤笑一声,“我道她忽然这么有骨气呢?真想和离,那我便遂她愿去!”

“又开始讲些遂不遂愿的气话了,”梁国公要笑不笑地问,“坊间忽然间齐齐冒出的关于褚青仪的谣言,是你散播出去的?”

“是啊,那又如何。”王氏颇为沾沾自喜,“能把事情解决不就好了。”

“夫君瞧,能打败谣言的,只会是另一个谣言。真爱无悔,命运捉弄,只是妒妇从中作梗,拆散有情人,费尽心力夺人姻缘。人人都爱这俗套的,棒打第三者,歌颂真爱的故事——子愈清名暂且保住了,官声保住了,头上的帽子也就保住了。毕竟他这御史台的位置,行纠察百官之职,自身便要做好表率,最忌讳私德有亏,没有法度与公允。”

“影响已降低许多,最多我做个‘识人不清’、非要选褚青仪做儿媳的恶婆婆,这无所谓,子愈他能振作起来就好。要我说,柴家都得感谢我呢,柴筠的风评都跟着变好了许多。”

“这次多亏了你。”

王氏夸赞的眼神落到跟随她多年的老仆妇身上,是她给自己提供的思路。

老仆妇福了福身,“能替主子解忧,是老奴的荣幸。”

“你真想好好解决事情,就不会献祭她的名声,故意泼那么一大盆脏水在她身上,我看你巴不得她下堂。“

“你上哪找这般听话懂事的,愿意如此细致照顾子愈身体的?是,她无所出,那真的是她问题么……当初你选她不选柴筠做子愈的妻子,盘算不就是这些,现在变了,就想把人一脚蹬了?”梁国公睨自己妻子一眼,看戏般的口吻,无可无不可地说,“你那些小心思,我最清楚不过。”

他像个居高临下的审判者,看王氏在背后算计儿媳,却未多加阻止。

“那夫君可有拿出更好的法子?”王氏理直气壮,急急辩道,“我一片苦心,巴不得子愈子嗣绵延,我有什么错?她褚青仪肚子不争气——”

“行了,我又没责怪你。”梁国公摆摆手,“你看着办就成。只一点,正妻可以不是褚青仪,但断断不可以是柴筠。做妾,可以。”

王氏本就存了这个心思,也不是非就休了褚青仪娶柴筠进门,能两全岂不更好?

柴家的继母胡氏粗鄙,见识短浅,虽然行事恼人,王氏气消冷静下来请进家门一番诱哄,倒也好谈,她话里话外,钱帛彩礼给足,爽快应下了可做妾。

达成共识后,脸皮厚如她,立马如变色龙一般改变嘴脸,转头回去到处说一切都是误会,韦颂与柴筠清清白白,虽两情相悦,但发乎情,止乎礼——她张口就来,说韦颂睡自家女儿不负责的是她,说二人清白的还是她,不知内情的人总是多数,风向便慢慢变了。

褚青仪要的就是这风向变化,摘得干净反倒不好发挥了。

因为把她置于风口浪尖的,是她褚青仪本人。王氏院子里的老仆妇献上此计,本就是褚青仪故意引导的。

王氏急得焦头烂额之际,褚青仪特意私下找老仆妇哭诉,道出夫君对情人的维护,对情人的爱意,与情人你侬我侬,自己不敢妒不敢怒,发觉自己才像个局外人第三者……

老仆妇听罢一番话,顺着思路想下去,便洋洋自得,琢磨出这一条妙计来。她跟随王氏多年,焉能不知王氏的几分心思,不知其对褚青仪的轻视态度?此计一出,不过正中下怀。

倘若王氏是个爱护儿媳的人,道出此条贬损二房夫人名声的计谋,便是逆主犯上,胆大滔天。

褚青仪长跪于公婆门前,无人搭理,只至用过朝食的梁国公出门上朝。

梁国公径自穿过她,目不斜视,连一个眼风都未给她。王氏跟着出来了,她高高在上地瞥一眼地上跪着的褚青仪,送走梁国公出大门,再回来的时候,方才不痛不痒地问褚青仪:“这是在赌什么气?子愈尚在病中,你不在榻前照顾,莫名其妙跑到我们这里吵着嚷着要和离?”

褚青仪面上一副黯然神伤的悲怆模样,伏大礼磕头道:“夫君心中有人,夫君苦闷,我不是夫君的白月光,也做不了夫君的解语花,在他榻前也是碍眼,也只怕惹夫君嫌隙,愈发加重病情。我服侍不周,不解夫心,惟愿自请和离,成全有情人!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她语气间全然的心灰意冷,再无往日的贤明大度,深明大义。

是啊,再贤惠的妻子,也有悲喜,丈夫心有所属,丈夫与外人厮混纠缠,做妻子的如何能不恼不妒?还不够,还不够,如今外头还被恶意诋毁成这般,将她塑造成夺人姻缘的钻营心计的恶女妒妇——真一点情绪都不能表现出来,做那个无怨无悔、无憎无怒的完美贤妻,那才真叫神仙菩萨了。

在场不少仆妇与婢子们,心里这般想着,为她们这位素来贤惠恭谨,待下人温和良善的二房夫人默默鸣不平。

褚青仪在赌,她赌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总有人分辨得清。

她赌她的风评,赌她的人品,赌她在梁国公府内、乃至整个长安城积攒多年的口碑——既然她都是有口皆碑的贤妻模范了,何不反利用她这贤妻之名,替自己博一个在不作践自己名声、不影响阿妹往后的婚嫁、阿弟的仕途下,一个体面的和离结局?

她有目睹现场的知内情者,岂非柴家继母胡氏一张嘴颠倒黑白,就能把悠悠之口堵住的?

“你起来!起来!褚青仪!”乍然响起的急促吼声,断断续续,带着粗重喘息。

褚青仪侧眸看去,韦颂焦急又无措,听闻了这里的风声,他拖着病体从床上爬起,踉踉跄跄地一路赶过来,身后一群仆子都拦之不及,紧跟着一路追来,又搀又扶。

褚青仪身形微滞一瞬,侧转过来,微微一笑,又朝韦颂郑而重之地伏身作礼。

她不紧不慢地再道:“我愿成全有情人,请夫君同意我和离!”

“褚青仪!”韦颂咬牙切齿,快步走过去拽她起来。

褚青仪犟着脖颈,纹丝不动。

韦颂身体没多少气力,拽不动她,只觉浓浓颓然,和束手无策。

“你别管她了!”王氏生怕他引起咳疾,忙也走过来劝阻韦颂,“你这是作甚?快回屋上床歇着,你尚在病中——”

“母亲!外头关于青仪的风言风语,是不是你的手笔!”韦颂煞白着脸质问。

王氏掀了掀唇,“你这孩子——”

“母亲从来都是这样,事事打着为我好的幌子,事事越过我做决定!我想同三娘在一起时,你偏要我娶褚青仪!现如今起了迎三娘进门的心思,又打算把褚青仪弃若敝履?”

“木已成舟,事已即此,外头如何骂我就算了,我认了!大不了这御史台的官我不做了!咳、咳咳咳咳——”

“子愈,子愈,别说了,快别说了,快、快快服了药囊里的药丸,快叫医正来!”

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一地鸡毛。

韦颂自暴自弃地想,他孝顺父母,恪守礼法,克己复礼,他不沉溺女色,不妻妾成群,为何会在这些事上接连栽跟头?

他当然不明白,他扮演刚直纯臣,他苦心经营自己的人设,实则优柔寡断、软弱摇摆,在父母、兄长、梁国公府乃至整个京兆韦氏的庇佑下,除了婚姻,他的人生可以说顺风顺水,他从未真正成长起来过。

褚青仪不过看穿了他的底色,利用这个性格弱点行事,为了能顺利和离,算计于他。

褚青仪面无波澜地跪在原地,看这鸡飞狗跳的滑稽一幕,无动于衷。

韦颂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没人再理会褚青仪,她跪到晨钟敲响,新阳初升,再到大晌午的烈日高照,偏偏天公不作美,丑时,陡然落下倾盆大雨,猝不及防将她浑身淋了个透心凉。

灵婵急忙拿着伞和披风来,一边撑住伞,一边替褚青仪批上干燥的披风,十分委屈道:“夫人一直守在郎君房内,寸步不离,也不让下面的人递个答复过来,便不说同不同意和离,起码让娘子起来嘛,夫人她分明是故意晾着你!”

“不必担心我,放心,我有分寸的。”大雨将她本就单薄的衣衫淋透,湿冷地贴在身上,褚青仪恍然不觉,她反而宽慰灵蝉,试图让她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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