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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回忆

催人困倦的安神香钻进帐内,却对姜云翊毫无用处。

皇帝指尖顺着女人的脸颊摸到唇珠,摁下去一点,眸光静静盯着微陷的淡粉花瓣,呼吸抖然变重。

他垂首埋在柔软颈窝,身下的人毫无知觉,陷在睡梦中。

心底突然涌现浓烈不甘,好比同一坛酒,姜容婵千杯不醉,他被灼得喉咙剧痛。

皇帝蓦然想起刚登基时,他尚能依赖安神香入睡,后来终夜不能合眼,秉烛游荡至前殿,撞见当值的栾平。

少年天子黑幽幽的眼珠望向远处高耸朱阙,蓦地开口:“你说,阿婵在做什么呢?”

“定是睡下了,”栾平重重叹气,“陛下也早些歇息。”

皇帝穿着单薄寝衣,素色衣袂随风微动,像刚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孤魂野鬼。

他突然笑,声音又低又冷:“她留我一个人在未央宫,自己倒安枕无忧?”

死几个兄弟而已,帝王家向来如此。

分明说好,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她却要为外人抛弃他。

太久不得安寝,他总觉神魂与躯壳分离,恍惚飘起来飞到姜容婵身边。

待他站在紫檀榻边,才意识到并非做梦,而是当真深夜策马,偷摸翻进了阿姐床帐。

姜云翊如遭雷劈,难以置信竟做出这种事,他应该快些离去,避免一错再错,但看见那张脸,腿便钉在原地。

他喉咙干涩,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碰到软玉般的脸,旋即猛地缩回。

眼前闪回无数梦中画面。

湿润糜乱,凌乱不堪的红,星星点点的白。

春水横流将一切都淹没。

淹没到窒息。

少年近乎惊惶地后退,就像身怀利刃不敢靠近脆弱神像,唯恐划破木胎,却也舍不得走,硬是坐在冰冷地面上,等天快亮时悄无声息离去。

从头到尾,不敢再碰一下。

思及往事,姜云翊忍不住咬牙。

忍耐多年,就换来欲近不敢,咫尺天涯。

偏与她数面之缘的玄祈,可以带她深夜入山。

他嘴唇贴在脆弱脖颈,能尝到滋养肌肤的花露味道,甜里掺杂香料的微苦,若有若无。

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就能在她身上,留下印记。

这个念头浮起,便再难抹去。

急促呼吸传进耳畔,皇帝怔神,意识到是姜容婵的动静,面色骤变。

姜云翊回眸瞥向博山炉,那香为她惯用,拿来安神鲜少做噩梦。

恐是行宫这地方,本让姜容婵难捱。

皇帝眼皮一跳,顾不上旁的,攥紧她手腕晃了晃。

“阿姐,醒醒……”

*

姜容婵手腕快被捏碎,眼眶痛得掉泪,也甩不开眼前妇人。

钟媪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劝:“殿下莫要去,那是逼宫,刀剑无眼。”

“父皇在寝殿猝然病危,魏王兄就带兵发难,这是谋反!”

少女高声唤护卫:“随我去陛下寝殿,我要护驾!”

外头脚步声凌乱,轻重不一,身着甲胄的男人沉声:“天子恐怕已驾崩,寝殿四周皆是魏王手下,公主三思。”

言下之意,用不着护驾了。

钟媪连声道:“魏王每年不顾属官阻拦,也要贺殿下生辰,想来兄妹情深,他继位也无不可。”

姜容婵气得胸口起伏:“什么兄妹情深,他是色迷心窍。”

她眼泪止不住地掉,“魏王若继位,怎会留山君性命,何况父皇病重,今夜是山君侍疾……”

钟媪嘶声道:“殿下何必为了太子冒险,又不是亲——”

“你们忠于我,所以不肯我送命,我不怪你们,可钟媪难道没有兄弟姊妹?”姜容婵眼前湿润,看不清诸人神情,“难道要我坐等他的死讯?”

“殿下不必再说,臣等随殿下,”护卫长顿住,“勤王救驾。”

绕过魏王属下的团团包围很难,但姜容婵知道一处小洞,可通往寝殿。

她钻进去时,身边什么东西“吱吱”地尖叫窜过,无数虫豸黑暗中窸窣乱爬。

亲卫护她进内殿,转身便与叛军厮杀。

门窗紧闭,宫人瑟瑟发抖。

姜容婵还未缓过神,便听见惊愕的“阿姐?”

太子嘴唇微动,脸色煞白如鬼。

“阿姐怎么来了?”

“魏王封锁行宫,不允朝臣离居所半步,我知有变故,便带亲卫来帮你。”

太子没有立刻回话,抬手向她散乱发髻,摘下根草。

因连夜侍疾,少年略清瘦了些,眼下浓重乌青,格外憔悴。

他攥紧那根枯草,深吸口气,仰头望着穹顶飞龙。

再望向她时,除却微红的眼眶,唯余沉静的微笑。

“此次伴驾的校尉是太子党,我已经派人传三辅驻军平乱,阿姐不必怕。”

短兵相接的声音愈发近,仿佛能听见利刃入肉。

姜容婵咬着舌尖,拼命冷静,事态凶险,只能寄希望于己方可多撑会,撑到三辅援兵到。

或者,父皇可以勉力起身,亦能扭转局面。

“父皇呢?”

话音落下,姜容婵便望见太子满脸悲戚。

最后的捷径也消失,只能拼死顽抗。

姜容婵想走过去看一眼,那个被她唤了数年“父皇”的男人。

“阿姐莫去,”少年攥住她手腕,“父皇驾崩前,魏王兄便等不及了,他死不瞑目,我怕吓着你。”

宫人低泣灌耳,姜容婵顿住脚步,抬脸看着少年,柔声问:“山君,你怕么?”

那双墨瞳倒映着她的脸,里面复杂神色闪动。

“怕。”

未等她安慰,姜云翊语气颤抖:“生于帝王家,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我只畏今日事败,连累阿姐。”

他语气趋于平静,“都说成王败寇,可我已尽力,是输是赢毁誉由人。

“原想,代价无非头颅一颗,”少年闭眼,“但……倘若加上你,这个代价便重到令人难以承受。”

姜容婵蓦地想起,钟媪告诉她,母亲死前哀泣:“我儿无同母兄弟可倚靠,往后该如何?”

假使她有同母兄弟,也未必有山君好。

她低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刚好被他伸手接住。

太子默然,披上银甲便向外走。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事到如今,他选择亲自御敌。

殿内能用的武器不多,姜云翊挑了柄长枪,还算趁手。

他转过头,“阿姐在里面等我。”

姜容婵口中数着数。

一二三四五……

数到一百从头再来,每个一百结束,便摘下一根发簪。

她满头珠翠悉数摆在眼前,金光晃眼。

突然有人唤她,声音低哑。

姜容婵抬眸,瞥见那长枪上的红缨凝成一团,血丝丝缕缕顺着枪柄往下流,滑腻到握不住。

枪尖微卷。

少年丢下枪,身上不知是谁的血。

他面色难看得犹如青白的玉石,唯一的艳色是脸颊血污。

大步走向龙榻,姜云翊近乎粗暴地扯下皇帝佩剑。

三尺六寸的利刃,平素不出鞘,只彰显帝王威严不可冒犯。

姜云翊屈膝正坐,与身侧少女并肩直面殿门。

利刃出鞘,锋光似雪。

少年储君手捧天子剑,置于膝上,垂眸神色平静。

“阿姐,若今日我败,叛军破门而入前,你取此剑斫我头颅,献给新君以表忠心。”

他顿了顿,“这是从龙之功,你依然能做大胤的公主。”

姜容婵接过那柄剑,手一颤。

“当啷——”

利刃坠地的脆响。

她别过脸,不想让太子看见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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