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出租车门的瞬间,吕裴郗便后悔了。
几小时前,两人刚在飞机上干了件荒唐之事,此刻的单独相处,她难免会感到尴尬。
“去边度啊(去哪边啊)?”师傅从后视镜里扫了眼后座上的两人。
女生一身小香风穿搭,上身奶白短外套镶着黑色毛边,内搭黑色吊带,下身微喇牛仔裤,露出的腰腹线条利落,看着像内地潮人常穿的风格。
男生更是绝,酒红衬衫搭黑是马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被放置在腿间,腕间那手表泛着冷光。明明气场压得住场子,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随性。
师傅心里正琢磨是否再用普通话说一遍,便见后视镜里男生抬了眼,喉结随着说话动作轻轻滚动,粤语字正腔圆:“唔该(麻烦)到油麻地鸭兰街同上海街交界,近永安百货嗰边(那边),行西隧。”
尾音落定,师傅的余光里,驾驶位后的女生在男生那低沉而流畅,且发言标准的粤语中,猛地转过了头。
她那身清爽的穿搭与男生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在这后车厢里有些莫名违和。
这倒是让师傅想起香港街头那些新旧碰撞的风景,踩油门的力道都不自觉的稳了几分。
然而吕裴郗却不一样了。
她内心像是着了火般,冷静不了。
二十多年,她从来不知道他会说粤语。
更是不敢想刚刚那道发音极为标准的粤语,是来自身侧之人,陆毅恒的嘴中。
他是什么时候学的?
又是为什么学?
他以前常来香港吗?
还是说,
他的桌上,在那个相框里,站着的女孩,也是香港人?
这些问题像尖刺般,一一扎进她的脑海。
她以为自己了解关于他的一切,现在看来,她可能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男人。
“装什么。”吕裴郗冷笑一声,故作镇定的迅速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
黑色镜片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给了她一丝安全感。
车窗外的香港街景飞速后退,她能察觉到身侧之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侧脸上。
就像一道有温度的射线,穿透墨镜的屏障,灼烧着她的皮肤。
“你哋系唔系吵紧交啊(你们是不是在吵架啊)?”
吕裴郗没怎么来过香港,也没有刻意去学过粤语。
正因此,她并不清楚师傅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却能从其中感觉到师傅语气中的好奇和一丝调侃。
陆毅恒望着她,轻笑一声,回答:“我爱人总是让我琢磨不透。”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故意将“爱人”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吕裴郗的手指在膝盖上收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爱人?
他不觉得可笑又可悲吗?
两人之间有爱可谈吗?
她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嘴角不自觉的轻嘲。
“哇,咁后生(这么年轻)就结婚啦?”司机惊讶地提高了声音,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女人系要氹?(就是要哄),包治百病听过未啊(听过吗)?氹女(哄女生)三大法宝:利是(红包)、手袋(手提包)、烛光晚餐。”
陆毅恒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突然伸手,轻轻摘下了吕裴郗的墨镜。
她猝不及防,下意识地转头瞪他,却正巧对上他含笑的双目。
那双眼睛如同深潭,表面平静,深处却暗流涌动。
陆毅恒紧盯她,用着流利的,但她却听不懂粤语,不知是对师傅所说,还是对她所说:“听过,试过。”他低声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吕裴郗那只不知何时被他握住的左手。
这样熟稔的触碰,任谁看了都会误以为两人是相爱之中的新婚夫妇。
“奈何面前嗰个人太钝?(无奈眼前这个人太迟钝/不开窍)。”
师傅听后,眼神抬起,瞟了瞟后视镜里的两人,随后轻笑一声,没了言语。
这到让吕裴郗好奇陆毅恒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问。
陆毅恒没有回答,只是趁着她大概是还没有反应过神的功夫,于她有了十指相扣。
当然,力道的主控也只是他自己。
“你说话……”话字未着地,在下意识的抬手时,她察觉到了手上的重感。
她垂下头,一时无言。
愣神片刻,想起让自己恼火的原因后,她也没有过多行动,连与他争执的力气都消失了。
她甩开他。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语言。
陆毅恒却有些恍惚,他盯着被甩开的手,有些沉默。
驾驶位上的师傅看着两人这难语的氛围,也识趣的没在开口。
过了西隧后,路程也就近了。
十几分钟后,车身安稳停下。
这长久的几十分钟落针可闻终是被打破。
“呢度就係(这就是)鸭兰街。”师傅左手从计价器上撕下发票,纸张断裂处呈现出锯齿状的毛边,像被撕开的鱿鱼干,“395蚊(元),唔该(谢谢)。”他转过头,手上动作微顿,还是给了陆毅恒。
陆毅恒接过票根,抬头便见吕裴郗已经先行下了车。
他从口袋中拿出早早准备好的港币,递到师傅手中:“400元,不用找了。”
在他下车之际,师傅像是提醒,又像随口闲聊般的嘟囔了句:“呢带夜晚唔好行?(这带晚上不好走哦)。”
陆毅恒刚出车身,便见吕裴郗正满脸写着“我有话要问”的站在自己身前。
身后再次传来引擎声,短暂的相遇,出租车师傅驾车离去。
吕裴郗盯着他,没有言语。
她不懂陆毅恒,也不懂自己。
只觉自己喉头发紧,胸口像压着块浸水的棉花。
她想问的太多,最后却连一个音节都挤不出来。
“你想问,”陆毅恒俯身,气息拂过她低垂的睫毛,他加以肯定,“我为什么会说粤语。”
他总是这样,把她的心思看得透彻。
可她并不喜欢他这样,也不喜欢两人现在不清不楚的关系。
她别过脸去,指甲陷入掌心,故作不在乎的问:“你不是要见人吗?别在这浪费时间。”
“你先回答我,”他的声音轻得像是在叹息,“是不是想问这个?”
她突然抬头,语气很平淡:“我没什么想问的,走吧。”
陆毅恒唇线绷紧,喉结滚动:“吕裴郗,嘴不只是用来吃饭的。”他抬手想搭上她的肩膀,又在半空停住,“你如果总是把话闷在心里,我们会有矛盾的。”
望着他那双眼睛,吕裴郗难免有些慌乱,她似是喃喃自语:“我们之间的矛盾还少吗。”
陆毅恒并没有听清,他刚想再次提问,便听到周边传来一道风铃声。
傍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地切进巷口,陆毅恒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他握住吕裴郗纤细的手腕,趁她仍处于恍惚之际,两人闪身拐进了鸦兰街与上海街交界处的窄巷。
斑驳的砖墙上爬满青苔,潮湿的霉味混着不知哪家飘来的卤水香气。
“如果你真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说粤语,”陆毅恒的皮鞋碾过积水洼,发出黏腻的声响,“答案就在前面。”
吕裴郗的眼底浮起困惑:“什么意思?”
锈迹斑驳的铁闸门突然出现在巷尾。
陆毅恒推门时,铁锈簌簌落在指尖,楼道里弥漫着枸杞炖老鸭的浓郁香气。
墙面层层叠叠的广告下,“跌打医馆”四个褪色红字若隐若现。
木制楼梯在他们脚下发出呻吟,每一声吱呀都像是老唐楼的叹息。
“你要卖了我?”吕裴郗突然驻足。
前者轻笑一声,指腹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你想象力挺丰富的。”
香港老城的潮湿仿佛能渗进骨髓。
三楼的木门漆皮破裂,陆毅恒的指节叩出三短两长的暗号。
铁链滑动的金属声里,门缝中先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陆总,您来了。”花衬衫的青年将门拉开半尺,小臂上的刀疤在昏暗光线中泛着青紫,“这位是?”
陆毅恒侧身将吕裴郗护进屋内,他的声音裹着空调外机的轰鸣:“你见过我身边出现过除我爱人以外的女人?”这话像是说给青年,又像说给正打量环境的吕裴郗。
二十平米的客厅令人窒息。
塌陷的沙发露出发黄的海绵,茶几上七倒八歪的咖啡罐压着泛黄的文件,赛马海报在微风中窸窣作响。
吕裴郗的呼吸突然凝住。
“怎么了?”陆毅恒双腿忽然的顿住,胸膛不受控的贴上她。
她瞳孔骤缩。
对面站着的中年男人仿佛是面魔镜的显现,倒映出的竟是张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男性面孔。
“温叔。”陆毅恒语气如常。
这不是初见。
初遇还是去年八月的末端,如今已近一年的时间。
“为什么叫他叔?”吕裴郗转头时,发丝扫过陆毅恒的下颌。
男人似乎有些讶异,眉头微蹙:“我记得告诉过你。”
“你没有。”她斩钉截铁。
中年男人突然上前,伸出手说:“温言清。”他颤抖的手臂像风中枯枝,摇摆不定,“你母亲的……故友。”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挤出来般。
交握的瞬间,吕裴郗在对方掌心里,触到了记忆深处母亲的温度。
“温先生?”她试图抽回被攥得发白的手指,“您能松开了吗?”
男人如梦初醒,歉意的松开了手,眼中却不知何时泛起了水光。
“抱歉……你和你母亲……太像了。”最后几字轻得如同叹息。
在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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