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襄最后死在发病的第十日。

前一天夜里大风四起，西游园里被刮倒了好几棵树，好在没有伤到人，却砸坏了嘉福殿和宣光殿之间的阁道。

方绪只好绕了远路。

他赶到时，守了半夜的樱桃正在打瞌睡，脑袋一晃一晃。

没有人知道穆襄到底是在哪一个时刻离开的。

皇后崩逝有历朝历代的礼典可依，无需皇帝操劳，有司自能将丧事办得有条不紊。

方绪悲痛了三日，批准了大臣议定的谥号，便又开始忙于政事。

后宫内倒是一片凄惨，嫔御们个个哭得痛彻心扉，无论真心与假意。

哪怕是有孕的邓含也做足了场面。

很快，穆襄正式下葬。穆父穆母没能赶上葬礼。

方绪的帝陵尚未建成，穆皇后被葬在独立的陵墓，因为起得急，规模也并不大。

也正是因此，宫里宫外依旧是风言风语。

都说皇帝对先皇后的死，只是掉了几颗泪，不痛心也不关心。

还有人说皇后死得突然，肯定有蹊跷，八成是最大的受益者——邓家干的。

更有甚者，认为皇帝草草下葬的态度有异……

方孟春并不觉得这些流言荒唐，因为她也有类似的猜想。

但如果就算有所谓的隐情，也没有公之于众的可能。既然这样，有什么追求真相的必要呢？

于是风言风语又都很快都消散了。

只有一件事还值得人们去关注，那就是穆襄最“宝贵”的遗物，方永。

穆襄遗令方孟春照顾皇子的话并没有任何效力。

她去世后不久，方绪就命人将方永带到徽音殿内抚养。徽音殿距离皇帝寝殿极近，住在北宫的妃嫔难以探视，更别提方孟春了。

方孟春在宫中的处境也变得尴尬。

她入宫的名义上是为了辅佐皇后，皇后崩逝，她这女侍中存在的意义就减了几分。

虽说方绪仍会时不时到嘉福殿居住并处理文书，但最近渐渐来得不那么频繁了。

可以想象的是，邓含生产后，方绪来北宫的次数会变得越来越少，也就渐渐不再需要方孟春在旁协助……

这是方孟春可以预见的未来之事，还有摆在她眼前的当务之急。

原先服侍皇后的宫人各有各的去处，分配到了不同的宫殿做事，也有到掖庭去的，都有新的住所，唯独方孟春一时之间没了落脚的地。

虽说她自己是觉得住在哪里都行，也不介意为了方便干脆就搬到嘉福殿东阁去，但宗室女的身份在这里，她也明白自己不能随心所欲。

这日，柳智仁请求面见皇帝。

式乾殿内，方绪不禁感到奇怪，柳智仁很少主动找他，突然会是为了什么事请见？

“妾请求陛下，让北海公主暂居晖章西阁。”

晖章殿是柳智仁所居住的殿宇，与明光殿分别位于宣光殿东西两侧。

方绪抬眸，眼中有疑惑：“为何？”

“晖章殿的西阁离宣光殿极近，移居方便。阁内又只有妾的几箱杂物，稍作收拾便可。并且晖章殿可视作宣光殿的配殿，仍算是皇后宫内，名义上也说得过去……以及，妾亦有些私心。北海公主与妾向来投缘，妾想着住得近些，彼此说话也方便不少。”

柳智仁说得有条不紊，方绪沉思片刻，淡然道：“朕还以为，你是想让她帮你分担些宫务。合得来也好，能给你解解闷。只是交游要有分寸，不能耽误各自的正事。”

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没想到如此简单，柳智仁欣喜道：“谢陛下。”

方绪又例行问了些衣食冷暖的问题，便让柳智仁离开了。

当真是雪中送炭，他正为这件小事烦恼，愁着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解决方法呢。

邓含昨日就和他念叨了几句，说不如干脆就放北海公主还家，她的身份原本就不适合常居宫中服侍别人，如今皇后薨逝了，更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请她走，也不妨碍她再结姻缘。

而且住处也是个大问题。方孟春不可能与别的女官、宫人长期同住。如果继续住在北宫，她虽为公主，却非帝女，若是单独一殿，就有些逾矩了。但让方孟春住到别的妃嫔殿中，似乎也有各有各的不妥。建始殿里有个邓宣月已经算是出格，其余品秩更低些的，更是本不该有女侍中服侍。

若是这样，过几个月倒真不如放方孟春出宫……

方绪以为，什么等级的人就该拥有什么样的待遇，不可僭越。

但人是复杂的，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也多样，两个人相比而言究竟谁尊谁卑，有时候一句话并不能说清，是什么结果也还得看解释的办法，因此才有不同的意见。

就比如公主与主婿之间的关系，就能让前朝的大臣们分为几个派别，互相攻讦起来。

方绪本来是快要被邓含说动的。毕竟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就是直接让问题消失，将方孟春遣出宫，便不用考虑这些细枝末节。

他唯一纠结的，是方孟春已经接触了些政务，就这样放她走，总归有隐患在。

而方孟春当然不愿意就此离宫。哪有让人把她利用完就丢的道理？况且皇帝是不是真的能放心让她离开，还是未知数。

所以她赶在方绪发话前抢先行动，找到了柳智仁。

方孟春并不知道邓含抢先一步吹了耳边风，这回其实有些险，若是晚了一步，方绪真的定了主意，就不好说了。

好在还是得了皇帝的首肯，方孟春赶紧着手整理行李，早点搬到晖章殿，免得夜长梦多。

她当年进宫时没带什么，但这些年来，却积攒了不少东西。有每次出宫后带回来的杂物，有旁人相赠的礼品，更有穆皇后赏赐的各种良金美玉。

方孟春向来不太愿意让别人碰她的东西，因此全是自己整理搬运的，虽然有晖章殿那边的宫人帮忙搭把手，也还挺费劲。

宣光殿如今空空荡荡，方孟春算是走得晚的了，她的东西也被带走后，更是不剩什么。

都搬完后，方孟春还打算最后再走一趟从前常去的皇后的寝室。

宣光殿只是暂时空置，将来八成会迎来新的主人。皇后之位不会一直空缺，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基本可以确定会是邓含了。万一不慎在角角落落里落下了什么，等邓含住进来后发现了，可就有麻烦了。

方孟春以为这个时候的宣光殿内应当不会有人在了，没想到却遇上了菖蒲。

菖蒲正在清点着寝殿内的物品，见到方孟春，表情略有些诧异。

“公主可是落了什么？”

“并无。只是再来看看而已。”

“那公主便看吧。这里还有些东西没收走呢。”菖蒲边检查室内的每个角落，边随口说道。

其实穆襄生前的贴身衣服和常用器物基本都已经被收拾走了，室内只剩下些没装什么的箱子，和少数精美又贵重的摆设。

“菖蒲，”方孟春边看边问，“你以后去哪里做事？”

“还在等待分配。可能会去刘贵华那里，要等这边的活都收尾了才能知道。倒是樱桃她……公主可听说了吗？”

“听说了。她不愿侍奉另外的人，请求为先皇后守陵，至尊还没同意。”

菖蒲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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