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上走光线越暗,空气也越发阴冷潮湿。
秦素抬脚爬了半天,总算踏上了五楼。
这一层空间逼仄,远不如前几层敞亮,倒像个阁楼改建成的平台,角落里胡乱丢着几张破损的桌椅。
常汝琰背对楼梯口,俯身探出半个身子,似乎在察看栏杆外的某处,而顾鸿儒站在后侧,微弓着背,双手拢在袖中,神色深沉。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常汝琰直起身,回头望向来人。
秦素行礼后环顾一圈,又飞快地瞥了眼顾鸿儒,对方察觉后朝她点头示意,神色毫无波澜。
“……”
如果不是刚刚的心悸,秦素几乎要认为是自己误判了。
这老头的演技完全能拿奥斯卡了。
“问清楚了?”常汝琰问。
秦素点点头,将刚刚打听到的信息简单复述了一遍。
闻言,常汝琰眯了眯眼,“有人盯着他?”
“是。”秦素看向一侧的顾鸿儒,“另外,王生和李志远返回东斋舍途中,约在子时初,瞧见山长书房的烛火还没灭。”
顾鸿儒面色倏然一滞,接着露出一抹苦笑,“昨夜确实……老朽有些心绪紊乱,一直都无法安眠。便在书房中翻阅旧册,一边盯着烛火出神,一边想着些往事。未曾想后面竟出了这样的……”
他摇了摇头,“若是老朽再仔细些,提早察觉书院里不对劲的地方,或许……周生便不会如此……”
常汝琰敏锐地捕捉到话中深意,“不对劲?顾山长此言何意?”
顾鸿儒似是这才意识到失言,犹豫片刻,才终于低声开口,“老朽原本不愿声张,只觉这些事说多了徒惹人心惶惶,于书院百无一利。可如今出了这桩事,唉……”
他略微压低了声调,“近来书院之中确实有些异事,有学生……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常汝琰语声一冷,“不干净的东西?”
秦素垂着目,默不作声。
脑子里闪过周不语的异常反应以及李志远提及的风声和窗户纸响。
“就是这样。”顾鸿儒期期艾艾地说,“那是上月初九亥时发生的事。王生,就是秦捕头刚才问话的那个学生,还有一位姓赵的学生正在三楼温书。听他们说,当时烛火无风自舞,剧烈摇晃,窗边忽然飘过一道白影,紧接着竟然听到女人的哭声。”
“赵生当场吓得病倒,回家修养至今,仍未痊愈,整日神思恍惚的。”
顾鸿儒叹出一口气,续道,“不仅藏书楼如此,东经阁也怪事频传。有学生半夜听见里头传来读书声,清晰可辨,可推门进去却空无一人,多次反复,令人不安。周生出事前几日似乎特别关注这两处,还对同窗说过想查个究竟。老朽以为他年轻气盛胆大好奇,劝说过他莫染此等怪力乱神之事。谁料竟……”
说到这里,顾鸿儒声音哽咽起来,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藏书楼的白影和哭声?
东经阁的读书声?
周不语调查这些干什么?
秦素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瞥了顾鸿儒一眼。
看来这所谓的闹鬼,应该和周不语的死,以及这位悲愁满面的顾山长脱不了干系了。
汝琰沉思片刻,淡声问,“顾山长口中的赵生,现在何处?”
顾鸿儒道,“已被家人接回城南银林巷疗养了。”
常汝琰道,“那东经阁位于何处?”
顾鸿儒抬手向栏外一指,“在书院西北角靠近后山处,早已是废弃多年。”
常汝琰想了想,对秦素道,“稍后你和轻衫去东经阁看看,务必检查仔细点。”
话音中“仔细”二字加重,秦素当下心领神会。
就在这时,仵作登上五楼,匆匆走向常汝琰,“卑职在楼下复验尸体时,有了一些发现。”
“讲。”
仵作道,“死者右手食指和中指指缝中的木屑,与这栏杆木质相似,应是死前用力攀抓所致。”
常汝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栏杆腐朽处。
秦素皱了皱眉。
难道周不语坠楼前是有过挣扎的?
还是和别人在这里发生过拉扯?
常汝琰俯身,又查看了一遍木质边缘和外侧,秦素顺势凑了上去,发现木刺上隐约能看到一点布丝,颜色略深,和轻衫发现的纤维相似。
常汝琰用眼神示意,秦素立刻领悟,从随身袋子中掏出油纸和专用镊子,将那点布丝取下来收好。
顾鸿儒立在几步外,静静注视着两人的动作,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了些。
现场勘查暂时告一段落。
常汝琰命人详细绘制楼顶平面图,标注好每处位置,随后对顾鸿儒道,“顾山长,请严加约束学生,切莫妄加揣测也不可靠近此地。在未有确切证据前,关于闹鬼的传言绝不能随意传播。”
顾鸿儒忙不迭躬身应下,“明白,老朽定当严加约束。”
“另外找个幽静的地儿,本官需询问其他知情的学生和杂役。”
-
不知不觉,已近午时,午餐直接安排在了书院食堂。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常汝琰三人,以及仵作和捕快们。
顾鸿儒显然是下了命令,让学生们远离这几位神仙。
食堂显得异常冷清,桌上的菜肴简朴,几碟青菜豆腐、几碗清淡汤水,几个硬馒头。
秦素瞧着这清汤寡水的一桌,再想起自己脑力体力的消耗,不禁小声嘀咕,“这营养可半点跟不上破案节奏,我开始怀念我的小馄饨了。”
对面刚拿起筷子的常汝琰动作一顿。
接着眼皮不抬,将自己那盘并不算丰盛,却显得油星点点的笋干烧肉朝秦素的方向推了推。
秦素愣了愣,眨眨眼。
哦,忘了,这位稍微比他们待遇好些,可她心情更不好了。
“果然是差别待遇,官大压死人呐。”
常汝琰扫了她一眼,冷冷道,“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
秦素瞬间老实了,闭上嘴巴拿起筷子。
她正要夹菜,却不知为何脑子抽了抽,忍不住又问,“大人是担心我饿晕了耽误查案?”
常汝琰默了片刻才开口,“我嫌你吵。”
“……”
秦素心里切了一声,暗道这位傲娇毛病又犯了。
不过瞧着那盘笋干烧肉,她嘴角弯了弯,不客气地夹了一块送进嘴里。
嗯,就滋味儿而言比不了小馄饨,好歹有点荤腥,勉强过得去。
轻衫低头专心扒饭,明明瞧见了却假装没看着。
仵作瞧了瞧这一边,又瞧了瞧那一边,不禁有些疑惑了。
虽然大人平时也照顾秦素,可今儿瞧着,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大人什么时候和别人表过“我”?
秦素竟还能这么痛快接了?
这突然冒头的亲昵感和好似老夫老妻的生活气息是哪儿来的?
仵作脚下轻动,暗暗踢了轻衫一下,凑近低语,“大人和秦捕头,可是……哪里不一样了?”
他没把心里那个词儿问出口。
轻衫一怔,温润的面上浮起几分难言之色,终是轻叹一声。
和着才看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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