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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镜花冬雪

贺春舒呼吸喷洒在谢昀掌心,温热又被男人掌骨推回她唇边,一下接着一下,扑得她双颊泛起潮红。

谢昀眼眸沉冷,迅速抬睫示意她噤声,随他一同蹲下。

眼下处境再清晰不过——

祠堂、叔嫂,孤男寡女。

要是两人被发现,浸猪笼都是轻的!

尤其是对她,世上或许可以容下谢昀,却绝不会容下她!

贺春舒白着脸微微颔首,又抬手指了指架在她脖颈的簪子。

思忖须臾,谢昀将簪子移开,她松了口气,被带着,一点点矮下身去。

香案后的空间狭窄逼仄,两人膝盖相抵,褪侧相贴,几乎是身贴身地蜷缩在一起。

贺春舒身子霎时一僵,不敢挪动分毫。

她不敢看外面,只敢紧紧盯着谢昀。

男人侧脸线条冷硬,眉心紧蹙,墨眸凝重地望向外面。

她视线不由自主下滑,落在他紧攥簪子的右手上,

伤口已经愈合,不用再裹纱布,一道道交错的陈旧细痕,盘踞在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余光里,谢昀的眉头倏地拧紧。

怎么了,外面的那个人是走了,还是……正朝这边走来?

贺春舒心尖发颤,明知多看一眼便是万劫不复,可她还是想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她极其艰难地,缓缓侧首,顺着他鼻梁所指,目光小心翼翼地穿过缝隙——

是、是公爹!

公爹竟然是一个人来的。

没有仆从跟随,一人穿着素色常袍。

他双手作揖,拱手朝祠牌行了礼,而后缓缓走上前。

贺春舒瞳孔骤缩,整个人下意识向后,恨不得嵌进梁柱里。

他目光牢牢看着眼前牌位,并未在他们藏身之处停留分毫。

谢侯爷伸出手,指腹摩挲着牌位上镌刻的名字。

“阿莞……”他低声喃喃,“阿莞,又要有好多人来看你了。”

“你看你,当初拼着命生下了两个孩子,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只生一个孩儿,或许还能留在为夫身边啊……”

眼尾褶皱间蓄满泪光,“这些年……委屈忱儿了……”

委屈谢忱?嗯?

贺春舒下意识侧过脸,身旁男人的身躯在瞬间绷紧,长睫垂下,浓眉压得眼睑褶皱深陷,漆黑瞳仁沉寂,仿佛暴雨前夕的晦暗海面,波涛汹涌却深敛于下。

她都不知道该将目光投向哪里了。

就在此时,祠堂门又被推开。

“父亲?”

是谢忱去而复返,“您怎么来了?”

贺春舒魂都要被吓没了,又矮下半寸,却偏偏撞入谢昀抬起的目光。

四目相对,在凝滞昏暗里,他眉梢轻佻一扬,还勾着笑。那眼神没有半分紧张,全然是看戏的玩味!

而谢侯爷,他声音顷刻间恢复冷硬,“无事,只是路过罢了。”

听脚步声,他抬步欲走,却被谢忱出声拦下,“父亲可有看见舒娘?她方才还在此处,怎么一转眼便不见人了?”

谢忱在找她?贺春舒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如今头发散乱,就算谢昀不在,她又该怎么出去、怎么解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梨渠的声音。

她声音带喘,听着向一路急奔过来,“回世子,夫人方才说头有些疼,已经去暖阁歇息了。”

谢忱道:“那我去暖阁寻她。”

梨渠急忙接话:“夫人说雪后天寒,她坐一会就回来,让您不必担心,仔细别冻着。”

“呵,娇气,”谢侯爷冷哼一声,“擦拭祠堂贵在心诚,连这点苦都受不住,像什么话。”

公爹竟用“娇气”二字评价自己,贺春舒不由一怔。

她娇气?这两年都是她跪在地上亲手擦的砖地,膝盖磨破了不说,十指还冻得通红僵硬,差点生出冻疮!

她娇气?这几年的恪尽职守,在他眼中却也不过如此?

躲在暗处听着这番真心话,贺春舒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涌到眼眶的热意逼了回去。

那点水光落回心底,沉寂而下,犹如岁月酿酒,渐渐在心间生出了几分倔强。

贺春舒扯了扯唇角,将朦胧泪意凝在眼角。

“忱儿,”他对着谢忱,语气复又放柔,“既然你来了,就将你母亲的牌位好好擦拭。”

“是,父亲。”谢忱恭敬应下,想了想,又顺势提及,“正好,太子昨日问及北境军务一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谢侯爷打断道,“去书房。”

父子二人压低了声音,脚步随着声音渐渐远去。

待门栓落定,才响起梨渠怯怯的呼唤声。“小姐,小姐?”

几乎是同一时刻,贺春舒身侧一空,玄黑身影瞬息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姐,您还在么?”梨渠的声音又近了,她都快哭了。

贺春舒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只好扶着香案起身,双腿却软得像棉花,根本不听使唤。

费了好大力,才勉强从阴影里探出身子,朝梨渠招了招手。

“小姐!”梨渠惊喜地扑上前来,见她青丝散乱,不由愕然:“小姐,您这是……”

贺春舒想翻个白眼,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了,只虚虚地动了动眼珠。“无妨,替我重新绾发便是。”

“簪子呢?”梨渠见她双手空空,伸手问。

对啊簪子!

发簪!发簪还在谢昀手里!

她转身去香案后寻,却听梨渠指着一旁桌案,低呼道:“簪子在那呢!”

顺着梨渠的手指望去,那只玉簪躺在桌上,一点点将她引过去坐下。

他是什么时候放过来的?

梨渠扶着她走到桌边坐下,拾起簪子,为她重新挽发,小声问道:“……又是二公子?”

贺春舒无奈点了点头,手不受控制地抚上自己的脖颈。

“小姐,奴婢觉得此事太……太吓人了,”梨渠压着嗓子,“这二公子该不是对您存有……”

贺春舒摆手道,“他不过是想拿我做疤,烙在旁人脸上罢了。”

梨渠还是担心:“可是……”

“别可是了。”这座侯府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好东西。

挽好发,贺春舒试图起身,却因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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