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葬馆内，道奇先生照旧坐在桌案后，不过这天他没有懒洋洋打盹儿，而是仔细算着笔棺材账，见有人来，分神撩起眼皮。
“霍尔小姐，您来找伊森吗？”
霍尔小姐无声点点头。
“他在楼上，您自个儿上去吧。”道奇又状若无所谓说，但他自己知道，是伊森特意交代他这样说的。
伊森坐在二楼窗下，余光瞥见在门畔站定的身影后，缓缓起身。
两人遥遥相望，静默会儿，他问她：“有什么事吗？”
霍尔小姐原本还在迟疑，听到他的声音后，她才下定决心般走进屋内，停在与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艾登死了。”
“我听说了。”
“他为什么会死？”霍尔小姐双目逼视他，冷声质问道，“因为他向我和布莱恩特警长透露了一些信息吗？”
“如果我没理解错，”伊森不动声色，反问她，“你是认为他的死与我有关？”
“除了你向锈场的人告密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还有谁会杀了他？”
伊森迎着那双锐利的眼看上会儿，最终上前半步，一手攫住她的手腕。
霍尔小姐吃痛，却没有挣脱，横眉冷对他：“你这是做什么？”
“既然你认为我卑劣到会告密，又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在揭穿我后全身而退？”
霍尔小姐面色苍白，她像往常那样迷惘会儿，最后道：“因为我认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伊森松开她的手腕，就好像他真的因为这个回答而心满意足，但他接着问，“你就是这样信任你的朋友吗？”
空气静默，许久，霍尔小姐垂下眼：“我想不到其他解释，艾登那时对这个消息三缄其口，就好像只要说出来就会有危险……”而现在，那种危险降临在他头上。
霍尔小姐思绪翻涌，一阵无力和眩晕让她站不稳脚，伊森眼明手快扶住她，无言将她带到座位上。
她抬眼，目光与他相触。伊森的目光对上她，似乎有所软化，就在他欲言又止之际，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霍尔小姐，你吃午餐了吗？”
克莉丝塔！
屋内两人同时一怔，转过眼去看她，不知为何，两人看到她时都显得有些难为情。
伊森最先有了点震惊和难为情以外的反应，他压制住嘴角的抽搐，冷声问道：“克莉丝塔小姐，您总是喜欢擅闯——”
“我来找霍尔小姐。”克莉丝塔堵住他的话。
“克莉丝塔，你不用去修铁路吗？”霍尔小姐想起身，但克莉丝塔走了进来。
克莉丝塔看着面色苍白的霍尔小姐，取出一块包好的三明治递向她，说：“因为我想起来昨晚还有话没和你说完。还有，我猜你一定会很饿。”
霍尔小姐心软几分，她今天的确还滴水未进。
“谢谢你，克莉丝塔，但我……”
她处理了一早的外伤，老实讲，她也有些吃不下东西。
“你需要吃东西。”
克莉丝塔的话让霍尔小姐无力招架，她只好接过三明治，说：“我会晚点吃，现在我还有话要和伊森说。”
“你可以边吃边说。”
“可是这样……”霍尔小姐打住话语，她原本想说这样不够礼貌，但昨晚一段对话在她耳畔回响。霍尔小姐看着克莉丝塔，静默会儿，最终吃起三明治。
而伊森站在旁边，像是被人遗忘。
为什么……
这里难道不是他的地方吗？
为什么她们可以旁若无人地说话？
他猛然发觉自己像是个局外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被隔在一层玻璃罩外，像极了小时候的他，明明身在艾什顿宅邸，却只能遥遥望着其他艾什顿家的人。
人人都只知道艾什顿先生只有一个儿子，那便是卢卡斯·艾什顿少爷，没有人知道他还和曾经的女仆诞育了一个叫伊森的孩子。
身为私生子，伊森在八岁前从未离开过艾什顿宅邸，艾什顿夫人不允许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直到八岁那年，艾什顿先生离世，艾什顿夫人离开伊德尔镇重回故乡，那时，他的兄长卢卡斯将他送到殡葬馆的道奇那里，告诉他从此以后他就叫伊森·道奇。他没有哭闹，平静留下。
伊森想到这里，攥紧手心，白皙的面庞仿佛失去血色。
但这时，吃着三明治的霍尔小姐扭过头看来：“你还好吗，伊森？”
“我……”
伊森有一瞬间失神，然后他想起克莉丝塔来之前他没能说完的话，艰涩开口：“你还会相信我吗？”
霍尔小姐抿唇。
克莉丝塔第一次不用仰头看霍尔小姐头顶的浮窗，因为霍尔小姐坐着，而她站着。浮窗在闪烁一阵后悬停——
【A】“当然，就像我一直以来那样。”
【B】“我很想，但我不能假装那些怀疑并不存在……”
【C】“如果你是指毫无保留地相信你，很抱歉……”
【D】“我……我现在说不清楚。”
小三角在上下移动，霍尔小姐在迷茫。
“霍尔小姐，你可以击碎它。”克莉丝塔突然开口，像是想印证一个猜想。
霍尔小姐从迷惘中醒来，但还有些困惑：“克莉丝塔，你说什么？”
“要是你不喜欢这些选择，你可以击碎它。”
“选择？”霍尔小姐喃喃。
克莉丝塔用力点头，将昨晚睡前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告诉她：“霍尔小姐，你头顶的东西是选择。”
选择……
仿佛一层迷雾被风吹散，霍尔小姐的思绪慢慢澄明，清晰，她想，她终于明白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什么了，克莉丝塔给了她答案——
是命运给她的选择，是既定的轨迹。
她总是面临着选择，有限的选择。
可是……
“可是，要怎么击碎它呢？”她问出声。
那面浮窗在变淡，但没有裂纹，克莉丝塔想了想说：“像昨晚那样。”
昨晚吗？霍尔小姐福至心灵般回想起某个瞬间，那个瞬间，她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碎裂开。
“霍尔小姐，你不想和我走吗？”
“不，我想和你走。”
就像那样吗？如果是那样……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渐渐充盈起一股仿佛前所未有的坚定，目光也变得明亮且锐利。她看向伊森，他像先前那样站在原处，像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四目相对，她反问道：“你呢，伊森？你还想让我相信你吗？”
她抛给伊森一个反问，就好像抛给命运一个反问。
良久的静默后，伊森再次攥紧手心，他说：“给我一点时间，霍尔……”
-
走出殡葬馆后，霍尔小姐停在街道中央，伸手捂住跳动的心脏。
那种漂浮在云端的感觉再次出现。她转过头，问克莉丝塔：“克莉丝塔，我刚刚击碎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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