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阴沉,四横八斜泥路官道上,一架青篷牛车辘辘奔驰,不甚起眼,正欲出上元城,奔过滁水北去。
殷素拢紧掌,搓了搓有些发冷的身,继而掀帘朝外远望。身后那座城已似风中烛火般渐渐消淡,入滁州清流城,再一路沿濠州过淮水,便是如今唐国之边界宿州。
途内颠簸,车身猛地一颠,怀中尖物戳碰,叫她才忆起那两根刀簪。
“七娘。”
“咱们七人里,唯你未曾习武傍身。”殷素握着刀簪,替她钗入发丝内,“你带着这个,倘若真遇着什么险处,好歹能争一线转圜之机。”
孙若絮知晓此为沈却相赠,抬臂摩挲着将其拿下,只笑着道:“二娘忘了?我那针囊里还收着几把割腐肉、断血脉的柳叶利刃呢。若哪天真遇着什么险境,怀中针囊怕比这簪子更得心应手些,这对刀簪二娘且自留着罢。”
戈柳从后探过来,言:“有咱们四个看护着,断不会叫孙娘子伤着一根头发。”
殷素闻之,握着那对刀簪,又朝戈柳望去。
“不若,你同语山各一支?”
语山将触上,便又收回手,只摇头:“二娘,此簪头并不利,若想将人脑袋割下,还不如簪尾贯喉来得快。”
戈柳肘尖轻撞她臂肩,笑斥:“在二娘跟前,戾气怎的如此盛?”
“我便是心口堵着一口气,非要入洛阳斩了那狗彘的头颅,方才气顺。”
孙若絮闻罢微怔,“语山娘子常随二娘上阵杀敌么?”
戈柳朝她解释,“咱们都是二娘在边城破地,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想活的,便留在幽州混口饭吃,跟着二娘学骑马,练刀法。久了,自然提刀上马,随她杀契丹狗,砍犯境敌。在幽州城,从不分男军女将,只有兵卫与节帅。听命、上阵、庆功、养息,日子虽简朴,但胜在终能觉自己是踏踏实实活着。”
活着,两字吐声,便比死去要费力许多。
殷素靠上车壁,微微失神。
如今剥析过往的自己,便总觉浪费了太多秋日与冬日。
她本可更早北上,本可更早知晓真相。
不想困在这座围城里,是最懦弱的理由。
“若无那杀千刀的晋兵与李予,二娘何至落得此状!”语山霍然拍壁,恨恨道:“那李予当真该死,承二娘相救与节帅器重,他竟敢忘恩负义,天下再寻不出这等脑袋等刀,人人将砍的奸种!”
一番怒焰,烧得人人皆转目闭嘴。
唯有殷素抬了抬眉,唇边反倒扯开一抹浅淡笑意,“好骂,等到了幽州城,咱们纵马去。”
陡一趔趄,牛车摇晃,掌中那对刀簪相撞作响,失手滑落至杨继跟前。
杨继弯身拾起,递于殷素,“这刀簪也算是沈郎君相赠,本就是女儿家妆奁之物,当不得利器,二娘既不喜,走时何必带着?”
“非是不喜。”殷素很快出声。
她垂眼摩挲着簪身,却半晌接不出下话。
承了车内四道落来的视线,她方握紧掌中物藏于袖,随即草草道:“只是缺铜钱盈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权作盘缠罢了。”
帘外,正稳架着牛车的柴犹便接话,“那正好,咱们到滁州清流城歇息一夜,当了此银簪,备些干粮再启程上路,上元城匆匆一番收拾,车里除了草药,便不剩些物什了。”
“不妥。”殷素立时否话。
孙若絮忍不住弯唇,“那这簪,究竟是送还是不送,留还是不留?”
“非是为此。”殷素正色答,“杨知微正遇刺失踪,以她心性,缓过神来必会寻我。若我久不应,定会着人寻至沈宅,待她发觉我诓了她,到时封城堵路,咱们便出不得杨吴了。”
“所以,一刻也耽搁不得,一城也停留不得。快渡淮水,抵达唐国之境,方是正事。”
和煦春风一路朝北吹拂,话音淡,蹄声轻,一路随鹰展翅而望,稀薄云层下,那条淮水似银带,舟楫如浮尘。
过淮水临蕲县,已是五日后。
这五日,为着赶路出吴界,七人轮换着一刻未停歇。
如今已是水尽粮绝多日,连孙若絮采得青果亦被分食干净。
殷素本想猎得一只野味,可先不提无弓,一路之上,唯见几只高飞鹰鹫,再无旁的活物。
好在奔波多日,终要入城。
城外车马不少,多为与他们一般的行商。殷素早将六人身间的兵器拿布裹好,紧紧贴着牛车底壁拴系住。
日色渐大,热意浅浮,透过帘缝而望,盘路兵卫正查着过所文书,杨继忙将其自肩上搭着的褡裢里拿出。
兵卫略略一扫,复又掀开厚帘,车内幽幽暗暗,三位娘子各自睁大眼望来,又见内堆着一筐又一筐的生草药,他便问了句,“从吴国上元来,好好的怎地要入唐国?这处可不比那处安生。”
“生计所累,乱世便是为赚个发难钱,上元城货贱价低,养活不起七口人,只得另寻活路。”
兵卫闻之皱着眉招招手,便放行。
车辙声复起,众人暗自松了口气。孙若絮挪身,将那空篓子堆叠至一处,不由叹息,“比之大蜀国,唐国的盘查倒算是轻了,只肖一张伪商的过所文书,便能放行。”
戈柳奇道:“蜀地莫非还要验明正身?难不成能在那文书里硬揪出错来?”
“几乎不准外人进。”
孙若絮解释,“蜀地地形封闭,过所发放极少,又极其限制兵器,便是怕引狼入室。诸如今日这番,二娘将刀藏入车壁下,若在我大蜀国来盘查,必是要被扣下审问的。”
戈柳只言:“总归咱们不会入蜀,倒也没这些远虑。”
阔大泥路渐渐收束,转变作窄路与屋。
恰逢风过,扬起垂帘。
“这城瞧着怎的如此荒凉?”
语山轻扫一眼,不以为意,“我四人一路南下,所见十之八九皆是这般光景,没有什么分别。”
“听说晋王灭大梁国后,派手下将军分割从前州镇,可龙椅尚未坐热,便叫李予捡了去,自然众将军们无处泄气,便拿辖下城池开刀,屠戮烧杀,只报个‘疫病肆虐,不得不焚城以绝后患’。”
“他想坐上高位,自然有无数人要将他拽下来。十三太保,除去战死五人,横死帝位上的一人,余下几人皆年长于他,虽俱为假子,但几乎算作晋王心腹,如何会服他李予一人。”
语山难得长言,心气愈发舒坦,很快断言,“他在洛阳日子不会好过。这皇位,他必坐不长久。阎王爷早替他勾了簿,就等着惨死。”
“莫提他了。”殷素闻多觉厌,拉着语山下车,“买些烤饼带着,一路上水囊也空了,我去寻些水,北上一路还远着,咱们得耗些时辰。”
孙若絮忙提裙跟过来,“二娘歇着去罢,我去寻水,咱们五人,哪里忙不过来要叫你动腕,待你彻彻底底好尽了,再叫你费心。”
语山一声不吭,同戈柳相视一眼,不由分说架着殷素又回了牛车内。
“二娘,咱们去瞧瞧城内旁物罢。”杨继笑挽紧牛绳,朝另四人道:“此城荒僻,估摸着没有什么铺肆,若买毕就快寻来跟上。”
殷素无法,只得安坐。
但见道途戚戚,荒草丛生,连几处低矮屋墙外都结着深青苔痕。横木朽镂,鸦房破落,好容易转过拐角,望及点点炊烟,走近一瞧,方发觉是未烧尽的桔梗。
“此城该不会已荒?”杨继拉紧绳,驱车在蛛网般的小巷中穿行,“粮食已所剩无几,若寻不到人迹,便得风餐露宿了。”
蕲县乃是个怪地,愈往里,这路便愈窄,歧便愈多,四周楼宇便愈高遮,但奇得是每一处皆有块引路布,上书胡饼肆。
杨继一路跟着,行至下一转角,牛车已不能行。
“没路了。”
殷素掀帘。
左处纵横通直,右处则一眼可望及头。来时路尚宽,屋也低矮,虽见其被烧毁,但到底视野阔然,不似里处曲折难绕。
她注视正前处斜斜而挂的红布头,其上字迹因雨而洇,有些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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