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四处逛逛。”男子声音低沉又略带沙哑，反而让萧云渡更加迷茫了几分。

何止是脸对不上号，这个声音亦是闻所未闻。

萧云渡正想着，恍然听见上空有一若有若无的冷笑声，夹杂着几分自嘲。

赵德昌哈哈大笑道：“谢老板，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您可赶上好时候了！赵某不才，正准备啊，上演一出大戏！您去坐好了，等着瞧瞧？”

身材顶黑衣男子三个粗的赵德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男子却站得极稳，始终挂着不冷不淡的微笑。

“也算是，给咱们的生意添把火，讨个头彩。”赵德昌点头哈腰。

“愿闻其详。”男子微微一笑，阔步走向坐席的中间，就这么直直坐下了。

“各位，我出三百两。”原本站在萧云渡三步外的赵德昌大声宣布道，然后走姿别扭地挪到她面前，肥腻的手指恶狠狠地攥起她小巧的下巴。

“三百两，够给萧小姐面子了吧？”赵德昌一字一顿道，“赵某怎么说也是萧小姐的旧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萧小姐被贱卖呢？我还记得曾经萧小姐多么明艳动人，就算现在一朝沦落，也是楚楚可怜惹人心动，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竞相出价？三百两，足够买上五六个女奴了，不管是谁来看，都不便宜了。就是不知道萧小姐自己……”

赵德昌脸上的横肉抖动着，视线在萧云渡的身体上游走着，眼里凶光毕露：

“接不接受自己这么贱呢？”

赵德昌带头哈哈大笑了起来，无数人迎合着他也一同大笑，唯独那名黑衣男子低头坐在那，眼神晦暗不明。

萧云渡平生从未如此屈辱过，就算有，照她睚眦必报的脾气，也早就一拳头挥上去了。

可她现在不敢，对，萧云渡不敢了。

她明白，赵德昌日后极有可能就是她的主子，从此，她就要仰人鼻息，在赵德昌的手下讨生活。现在得罪他，往后的生活必定吃大亏。

她沉默地跪在原地，强忍着一切冲动，只是低头看自己。粗布做成的白裙不合身，也不鲜艳，萧云渡觉得自己一定像枯萎的花——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厌恶萧远山，厌恶赵德昌，厌恶这个世界，为什么命运会如此捉弄她？

见萧云渡无动于衷，赵德昌心头更是一股无名火。

他攥着萧云渡胸口的衣服，猛然提起她，恶狠狠地开口，口水喷了她一脸：

“你给老子装什么？嗯？不是高高在上的很吗？现在还不是跪在这，被当成畜牲卖？”

“若不是你和你那个死不足惜的爹，老子的腿还是好好的，萧小姐自己说说，这笔账我该怎么跟你算？”

“给老子听着，进我府上当粗使丫鬟，就给我夹起尾巴好好做人！说不定我一高兴……”

赵德昌恶劣地笑了起来：“我府上还有一瘸腿门童，兴许就把你许给他当女人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善良多了？”

萧云渡被他一把推到地上，金丝长靴用力碾了碾她纤长的手：“还想当将军呢，哈哈哈哈……可笑，实在是可笑。”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臭女/表子。”

声声锥心的话语，手指传来的剧痛，面上恶臭的口水，都没能让萧云渡流下泪。

可当梦想被践踏时，她跪伏在地上，眼泪不可遏制地喷涌而出，被踩得红肿的不是她的手。

是她毕生所愿。

余光中，黑衣男子视线微微触动，胶着的目光落在萧云渡身上，不曾离开。

萧云渡想当大将军，想了一辈子。

萧远山戎马倥葱，为国征战，曾经也是无数人心目中的大将军，大英雄，当然，萧云渡也是迷妹之一。在萧云渡想象中，长大后的自己应像父亲一般，身着戎装，身骑烈马，手执长枪，征战四方，逼退外敌，护家国安康。

这颗种子落在萧云渡稚嫩的心田，扎根生长。

幼时的萧云渡将红绸披在身上，抢过哥哥的长棍，站在全家人面前，高声宣布：“我，萧云渡，立誓成为一位爹爹那样的大将军！我会像爹爹一样，保护萧家，保护百姓，保护大昭！”

家人亲戚愣了一瞬，继而哄堂大笑，笑声让萧云渡面上的自豪一点点崩碎。萧夫人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摸了摸女儿的头：

“哎哟……你看这傻孩子，还没醒呢，说的什么胡话啊。”

“就是啊，好好的千金小姐，哪有舞刀弄枪的？”堂姐掩面无奈。

“渡儿啊，这自建朝以来，哪有女子当将军的说法？简直是……闻所未闻啊。”小叔语重心长。

萧云渡不屑地转动手中长棍：

“那我就是大昭第一位女将军咯！”

没人把她的童言稚语放在心上，一家人很快又转到了下一个话题。萧云渡表面无所谓，心里却下起了大雨，小嫩苗一度被大雨浇得颤颤巍巍。

但她没有放弃。

无论父亲怎么不认可她，母亲怎么开导她，世人怎么嘲笑她，萧云渡都没有放弃，甚至无数闺中好友也觉得这是萧云渡异想天开，她们女子哪有征战沙场的先例呢？真真是不守女德。

她也曾自我怀疑过，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问自己：

“萧云渡，你是不是疯了，放着千金小姐不当，非去习武，把自己弄的那么累干嘛？”

“……”

“嗯，我就是疯了。”片刻沉默后，萧云渡回答自己。

第一位女将军啊……想想就酷！说不定，史书上会夸她比夸爹爹更甚呢！

小嫩苗就这样在风雨中，一点一点，长成了小树。

萧云渡信奉正义，嫉恶如仇，并坚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有一天爹爹会被她打动，愿意教她行兵打仗，带她去边疆征战。

只可惜萧云渡执枪的手被赵德昌踩在了脚下，心中的小树苗也被生生砍倒。

“三百两，成交——”

随着官差一声令下，萧云渡就这样被决定了归属。

自此再无萧云渡。

云渡愣愣地看着得逞大笑的赵德昌，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被人提起，押到赵德昌身边。

她再也没办法当大将军了。世人说的都是真的，她就是在痴心妄想。

云渡心头忽然涌上不甘——凭什么，凭什么她一生都在为成为军人而努力，凭什么所有人都不成全她，凭什么只因为她是女子，就连她最后一点奢望都要剥夺？

凭什么她的人生，就这么被草率地决定？

越过赵德昌肩头，云渡蓦然跟黑衣男子对视了一眼。

男子漆黑的双眸没有任何情绪，像是一尊佛像，冷眼静观着这一切。云渡莫名觉得，那双眼睛倒映着她的狼狈，回忆着她的曾经，无声地否认这一切，亦沉默地支持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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