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觅继续往前。
那一束光顷刻褪去柔和,强烈得像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将她的身体吞没。
姜觅用了好一会儿,才让眼睛在强光直射后,重新适应了周遭的一片惨白。
她的身体依旧轻盈,却和姜沛曾形容的置身云端很不相同,她明显能感觉到这白茫茫的背后暗藏着东西——
幼年时姨婆给她的外国糖果的奶香,清晨日光洒到观山墅,松针尖尖散发出的清香,以及和姜家兄弟在院子里聊天时,石桌上的滚水冲出的红茶香。
种种同时袭来的气味,都是她分外不舍,时时怀念着的珍贵过往。
要不是丝丝缕缕的佛手瓜香,像一根线一样牵引着她,她甚至可能会驻足不前。
姜觅隐隐明白,她只能朝着光的方向走,一直前行,无论前方是好是坏。
渐渐地,有煤油浸湿泥土的气味,雨水冲刷后的森林的气息,沉水香混着香樟的味道,腥臊与酸腐混合的气味,又冰又冷的北地寒风的感觉,颌针鱼挤出的鱼血……
是遇见承归后的种种。
姜觅的手指微微一动,抓了个空。
四下无风,也并不觉得冷,可掌心与指尖相触,她的每一根手指都冰凉。
远处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以前姜二玩无人机时,给她分享过的一幅图景,位于长白山脚下的观山墅全景。
这景缓缓淡出,浮现出观山墅的东门。
门外,一个身形清瘦挺拔的男人立定。
男人穿得不合时宜。不合身的浅灰色卫衣,配一条有些过时的破洞牛仔裤。
但他气质干净得让人难以忽视。还有一只翠鸟站在他的肩膀上踮着脚、歪着头,脆生生地鸣叫。
翠鸟性格孤僻,成对出现的都少,却会停留在他身上——这只会是承归。
姜觅左脚一转,就往他身边去,在抬起手想去碰他的瞬间……
那道声音传出:“王母听见了你的祈求,她愿意给你一次机会,派了我来。”
“你若是选择停在这里,承归不会来观山墅。姜家和你,都能一切如初。”
“对你对他,是最好的结局。”
天边一抹红光乍现。
姜觅恍然看到一缕赤红色的长尾,正猜测那是不是赤鸟,那声音回:“是”。
姜觅凝神:“那承归呢?”
那声音一字一句道:“与你无关。”
“姜家人最终会怎么样?”
那声音笑说:“你闭眼之前,他们无恙。”
姜觅:“我不愿意,姜家的事,迟早会需要有人来解决。”
那声音轻笑一声:“如果你是为此,那你要面对的就不只是这些……”
霎时,狂风奔涌,姜觅被吹得快站不住,她朝前的同时,要非常用力地吸气,才能辨出佛手瓜香气的方向。
她顶着狂风,很快暴雨夹着冰雹迎面袭来,她飞快地捂脸也没来得及,鹅卵石大小的冰块砸得她额头红肿,嘴唇被冻得发麻。
好不容易挨过了严寒,一滴热汗沿着她的耳侧流下。人像是被丢进了高温烤箱里,汗水如雨,唇瓣干裂,紧接着,空气又闷又湿,意识越来越不清晰,像是置身缺氧的高原。
姜觅走得越来越吃力,被汗浸过的伤口阵阵刺痛,脑海中的念头只剩下:爬也要走。
倏地,她身体跟不听使唤了似的,跪倒在地,她听见膝盖砸在岩石上的声音,闻到破皮后冒出的血腥味,想起身,怎么也起不来。
挣扎几次之后,她开始狼狈地在一片白雾笼罩的地方爬行。
她手掌每一次下落,身体每一次移动,都好像是在不同的地方,时而像岩石堆砌的山丘,冷硬尖锐,时而是泥浆,拉着她往下沉。
有那么一会儿,她感觉整个口鼻正被灌入泥沙,她难受地干瞪着眼睛,手指拼了命地在嘴边乱抓,距离死亡这个词一步之遥。
还好,只有那么一小会儿……
温度一点点恢复正常,气流一点点涌入,她得以用口鼻呼吸,手肘一用力撑地起身时,气力与神智稍稍恢复。
姜觅低头一看,深感在各种极限环境里走了一遭的自己,其实身上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那声音说:“百年如万日,百步如万里。你刚经历的是祁连山的四季,是姜沛曾经历的种种。你的诚意,王母知晓。”
姜觅听得不明不白:“姜沛不是存在于时间之外吗,算是一道虚影,也会有感受?”
那声音答:“当然,逆天而行,总得承受相应的代价。你很纯粹,可你求得太多。”
“我没有什么能和王母交易的吗?”姜觅的声音被委屈和茫然填满,“栒山璧?”
“栒山璧不属于你,也不属于姜家,那是残存的遗物。”
姜觅咬牙:“我自己呢?我愿意……”
“人神共存时代消亡,众神离去,我也无心……不再需要人挡在祁连。”
懊恼,悔恨,自责……顿时上涌。
她不该那么自负,以为能以一己之力,求得神的怜悯,最终解决姜家的种种。
姜觅闭了闭眼,一颗心止不住地下沉,绝望袭击着她的神经,就在她想抛下尊严问一声,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哪怕是只保住姜家人一时……
雾茫茫的白色消散,那一道声音变得清晰真切:“以你一人,换得姜家人解脱,也不是不行,这八荒之外,是可多一个守卫……”
“可这荒芜之境,没有日升月落,没有四季轮转,没有鸟语花香。无人陪伴,也无人诉说衷肠……”
那是比死亡更难以想象的境地。
永坠于无限的空虚与孤寂之中。
没有姜家兄弟,也没有承归。
但,是她唯一的机会。
姜觅强忍内心的酸楚,咽下即将奔涌而出的眼泪,像当年姜沛那样,决然跪倒。
哪怕并没直接面对王母,她也虔诚地匍匐到最低,掌心摊开向上。
“只要姜家人能摆脱从从的过去,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愿意的。”
“等姜家人再睁开眼,手腕上会多一点红痣,那是重塑为人的印记。”
那声音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啊,也不知道这笔交易最终是否值当。”
姜觅不解:“那我?”
“你会知道的。”
声音远去,恍惚间看过的那一抹红,又晃动了下,姜觅一抬眼皮。
西王母高高端坐在神台,豹尾虎齿,蓬发戴胜,手边垂着一颗红绿双色彩球。
“承归?”姜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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