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的南水关,曾是一处侨资陶瓷厂。
南水关古树颇多,侨商选址看风水,楼栋围树而建,寓意祥瑞。后来厂区迁走,家属房违章乱盖,却还能在这些树下挖出碎瓷片,克拉克瓷或玻璃珐琅,做成的发饰很抢手。
而南水关十九号的门前,也有一棵这样的树。
可这棵树无论树枝还是根系,常年都是一片光秃秃。
因为木棉树只在三到四月之间开放,花期很短,而且开花不见叶,见叶不见花,是种热烈又决绝的活法。
没想到今年已经五月了,它竟还留着几朵花瓣舍不得落下。
明明叶子都谢了。
十九号的房屋钥匙,安珏也有一把。
是去年袭野出发去打耐高赛前,配好了交给她的——他担心她会因为父母的事,在小东巷待不下去。
她之前从没用过这把钥匙,是因为不想逃避。
而今天用了这把钥匙,却是无法逃避。
袭野家的家具很少,摆设更是没有。人和家都干净得像是没有过去。
安珏索性走出门,坐在石阶上等。
这个石阶,记得她初次光顾时脸磕在了上面,险些破相。
第二次来,袭野坐在上头闷声吃盒饭。明明在生气,嘴巴还是闭得很紧。现在想来,这种规矩和教养,只会来自父母的言传身教。
人怎么会没有过去呢?
过去,回忆,实在是太可怕的东西。
就连看到这个石阶,她都能产生这么多怀想和柔情。
连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见证过她喜欢他。
这就够了。
不知等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袭野跑到安珏近前时,还在剧烈喘气。
安珏坐得脚早也麻了,起身却很稳,关切问:“怎么满头都是汗呢?”
袭野咽了下,这才相信所见为真:“一出来就,我去小东巷找你,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图书馆也不在。周天明中没人,不知道问谁。”
安珏抽出帕子给他擦脸:“这几天在里面,有没有受苦?”
袭野喉结微动,怔怔地看她:“没有。”
靠得这么近,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抱抱她。
等反应过来,却又慌乱后退——即便看守所条件还行,他也担心身上会有酸馊味。
可也正是这退后的一步,令他看清了安珏手中的帕子。
藏青色的方格子手帕,他一直珍藏在药箱最底部。为什么会到了她手里?
侧头看向屋内,桌上还摆着一个枯草绿的绒面盒子。
是他送给她的四叶草项链。
袭野猝然回头,不敢再看。
明明刚才她的举动,还让他觉得,她是不是已经不生自己的气了。误以为她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东西还给你,我的东西我拿走。”安珏收回帕子,平静地说,“袭野,既然你已经平安出来,我觉得是时候和你把一切说清楚了。”
袭野的四肢百骸,顿时凝结成冰。
像是长时间以来的不安和恐惧,终于到了审判日。不在法律,却是在她这里。
而她毫不留情落了槌:“我们就到这里吧,以后都别见面了。”
少年的背脊紧绷如弦,好不容易才撕开嘴唇:“我知道,知道这次的事做得太过了。当时在仓库我应该听你的,及时收手。可我以后会改的,都会改。”
安珏侧眸看向别处:“不用你改,你也改不了。其实我很感谢那晚你救了我。但和这次的事无关,而是每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诉诸暴力。今天他打过来,明天你打回去,这种日子我还没过够吗。我真的累了,也怕了。”
她最知道怎样伤害他,是因为她了解他。了解他,是因为很喜欢他。
可喜欢到了最后,却只能用来伤害。
而听到她的话,袭野忽然就觉得,自己没有放出来会比较好。
他什么惩罚都接受,都比听到她说这些话要好。
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又扳回她的肩膀,好像这样就能奢求她回心转意:“可我们不是说好了,再过一个月等高考结束,就去北京看故宫和鸟巢吗?”
“对不起,我已经不想去了。”
袭野长久地低着头。
又想到什么似的,他眼睛微亮,语速很快:“你是不是在担心,还会有人找你麻烦?可是有我在啊,你不要怕。”
“我已经把我表哥送进去了,潘仰恩想必也快了。没人会找我麻烦,我怕的也不是他们。”安珏仰起头,看定他,“我怕的从来就是你。”
不知什么时候起,少年的眉睫眼眶已是一片湿漉漉。
好半晌,他才无意识地舔了发白的下唇:“你先好好复习,现在你的事才是最重要的。我……不去找你,我不打扰你。”
“那你可以保证,以后都不来找我吗?”
袭野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他做不到。
安珏却步步紧逼:“而且你说不来找我,却还会在背后跟着我,对吗?”
他捏住拳头,仍是无法辩驳。
“当初我们才见过一次,放学你就跟在我身后。现在想想我都后怕。你知道那天晚上,我表哥是怎么把我拉去码头仓库的吗?他也是在背后跟着我!有力量保护我的人,随时也可以加害我,全看你们心情——”
他惊痛打断:“我不会的。”
“世界上有坏人觉得自己坏吗?你过去是什么样,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你心里有数。别再拉我下水了。只有你离我远远的,我才能回到从前平静的生活。”
袭野茫然无措,左右环顾。
那副表情,像是想要周围的一棵草,一根木头也替他求求情,说一句挽留的话。
可南水关那么安静,连风都背弃了他。
他不知道还能抓住什么,声音也陡然空心:“可是你也说过的,说你喜欢我。”
“我是个只会读书的普通学生,突然有天被坏男孩缠上,我也很害怕。我没办法。不那么说的话,你会不会伤害我……当然只能骗你!谁能想到真有傻子会信?现在我终于可以借着这次的事,把话说开。以后别再来烦我了。”
安珏心跳得快要炸掉,实在想不到更伤人的话了。
而这样的话,也是伤人伤己。她几乎说不下去,转身就走。
袭野猛地从身后将她抱住,颤声说着:“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她是说过喜欢他,可喜欢也有很多种样子,程度深浅,她连他的半点都够不上。
所以才能那么轻易地说出来,现在又要随便丢弃。
“但骗我也没关系。我会努力变好,会让你过上很好的生活。”
他从来没有对她做过这样激烈越格的举动。
过去唯一一次拥抱也是安慰性质,浅尝辄止。
安珏知道是把他给逼急了,可这还不够,她还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下去:“就你这样的人,自己的事情都一团糟,还想让我过上好生活?别说大话了。”她用力抠他冰棱一样的手指,怎么也掰不动,“放手,你放手。”
“过去和你说过的,不是大话。我很快就能进俱乐部,我不停地去打联赛,商演也去。我不休息,钱全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他的下颏深深陷进她的发间,全身都在发抖,“不要赶我走……求你了。”
安珏咬烂了唇皮,难过到头痛欲裂,近乎耳鸣。
她真想转身抱紧他,跟他道歉,求他原谅自己说过的话。
可想了又想,她还是不允许自己心软。
脑海里不停闪回着交错的画面,那是整整十年,他人生的翻天覆地。
一个是他真的被判了十年,出来后形如槁木,再无神采。
另一个却是他从挣扎于生存需要,直接跃升到掌握生产资料。他哥哥有的,他也一点不少。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于是她转过身,再次面向了他。
“别傻了,这样能赚到几个钱?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陪你吃苦?我又不是我妈妈!”
刚才的一切,还能让袭野幻想她只是在说气话。
可她提起父母,他就连自我欺骗的可能都没有了。
自揭伤疤的话,安珏像是说得毫不费力:“而且你放着盛家万贯家财不要,在这里自我感动,我就必须配合你演幼稚的苦情戏吗?成熟一点好不好!”
袭野想到之前在看守所,他获取的信号都不乐观。却忽然听说监控视频存在剪辑瑕疵,港务内部又爆出私吞遣散费的丑闻,原告主动撤案,案件也因证据不足终止侦查。
他被释放的全程不见任何外力插手,滴水不漏。
当时收到通知实在太开心了,所以才没细想。现在看来,只可能是盛家出手干预了。
“是不是盛家有人找过你?”
其实已经不用问了。
没等安珏回答,袭野就骂了声她从没在他口中听过的脏话。
他紧接着又问:“是他们威胁你,你才要说这些话的,是不是?”
安珏扭头:“不是。”
可人在笃信一件事的时候,任何思考都只是在不断加固自己的想法。
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一定是的。没关系,我会去跟他们说清楚。”
“没有人来找过我,因为是我主动去找他的。”安珏准确地击溃他的妄想,“五天前我去了长康里,找盛泊闻。”
听到这个名字,袭野瞳孔骤缩。
安珏为什么会知道盛泊闻?去找他,怎么找?她又怎么知道长康里在哪?
安珏看出了他的疑问:“去年国庆,我就在嘉海见过他。只是一直没告诉你而已。”
袭野醍醐灌顶,松开手,几乎笑出声。
想这半年多来,他千防万防,生怕盛泊闻从安珏这里入手。没想到他俩早也认识了,就把他当个傻子一样耍。
她瞒得这样好。
“难怪了,难怪。你是因为他,才会这样说的。”他微仰下巴,不住点头,“原来你不是不想去北京了,你只是不想和我一起去。”
安珏皱眉,一时没明白袭野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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